內容連載
頁數 1/4
天下通食是餛飩
餛飩離了高湯,猶如少婦春睏懶起,來不及梳洗畫眉。
上海人對餛飩向來偏愛,珍藏于兒時的記憶裡,餛飩至今還是熱湯熱水的。在物質匱乏的年代,它是老百姓的盛宴,偶爾一天包餛飩了,孩子得著消息,高興得如小狗奔進躥出,幫著擇菜也成了自覺行動。而母親剁肉餡的聲音,乾脆利索帶著欣喜,將左鄰右舍的收音機聲音也鎮壓下去了。買餛飩皮子還要預定,母親早早地到米店付了錢和糧票,捏著一塊油滋滋的紙牌回來,吃餛飩的計畫方始得到落實。到時候可以領貨了,再差孩子跑一趟,又得排隊。這樣一來,吃一頓餛飩怎麼不是盛宴?
第一鍋餛飩煮好了,孩子照理是不能吃的,家中若有高堂,則先敬老的,再送鄰居張家姆媽、李家好婆。一幢樓裡,因為有一戶人家吃餛飩,會顯得比平常更熱鬧,更有生氣,人情味濃濃的。孩子面對難得的美食,吃得很貪心,一碗不夠,再來一碗,直是吃著碗裡的,盯著鍋裡的。這副饞相叫父母陡然生出許多傷感,於是決定讓孩子們放開肚子吃,直到大肚圓圓,坐在那裡飽嗝連連,站也站不起來。
南方人之於餛飩,就如北方人之於餃子,一樣的隆重,一樣的情懷。在四川話裡,餛飩被叫做抄手,在廣東話裡,又被稱為雲吞。正如南方也有餃子一樣,在北方也有餛飩。我曾在青島吃過北方餛飩,那是三鮮餡的,個頭大,鮮味野,很有海邊城市的個性。張岱在《夜航船》裡說,餛飩是西晉大富豪石崇發明的,這個人富得流油,好精舍、美婢、鮮衣,也好美食。但事實上,餛飩的出現不遲於漢代。唐代僧人玄應在他的《一切經音義》中也說:「餛飩,餅也。」再早些時候,三國時張輯已這麼說了。那時的餛飩,據章證就是餅中夾餡入湯煮的,故而也叫「湯餅」或「煮餅」,後來人稱餛飩為湯餅,是有出典的。到了北齊,顏之推又描寫了餛飩的形狀:「今之餛飩,形如餃,天下通食也。」在江西波陽,那裡的人把餛飩叫做清湯。當地叫叫是一種習俗,到了外地難免鬧出笑話。有個波陽人到上海,在一家飯店裡坐下,開口就要喝一碗清湯,服務小姐很快把清湯端來了。波陽人用湯匙一攪,真是清湯寡水嘛,就火了,認為上海人欺侮他。服務小姐也很委屈,你自己點的就是清湯嘛。這時,一個老師傅來了,一聽客人的口音,馬上進廚房端了一碗餛飩出來:「這是不是你要的清湯?」波陽人這才轉怒為喜。這是發生在以服務優良著稱的人民飯店的故事。
清末民初滬上竹枝詞裡專有一段說餛飩的:「大梆餛飩卜蔔敲,碼頭擔子肩上挑,一文一隻價不貴,肉餡新鮮滋味高。餛飩皮子最要薄,贏得縐紗餛飩名蹊蹺。若使縐紗真好裹餛飩,緞子寧綢好做糰子糕。」這段曲子簡略地描繪出當年上海灘上餛飩擔子的生意狀態:手敲梆子,肩挑擔子。深秋的夜晚,星斗滿天,年輕的販子穿了一件青布短衫,精神抖擻地串街走巷是一種風情。別小看了這副餛飩擔噢,它真是一件工藝品!有竹子做的,也有木頭做的,後者常常在關鍵部位雕一些粗花,髹紅漆描金粉,很討人歡喜的。形狀呢,如一座石拱橋,一頭是鍋灶,永遠燃著炭火,另一頭是放餛飩皮子和肉餡及佐料的小抽屜,賽過百寶箱。梆子聲裡,有人喚住,就卸下擔子,一手往爐子裡扔塊柴,一手忙將抽屜打開包起餛飩,一眨眼工夫,紫銅鍋裡的水也沸滾了,馬上下鍋。碗是現成的,加了湯,加佐料,餛飩用竹笊籬撈起,再撤些碧綠的蔥花在碗裡,客人站在街頭巷尾的風頭裡吃,非但不覺得冷,一碗下肚,額頭還會沁出不少汗珠呢,因為湯里加了不少胡椒粉。這樣的餛飩擔子,在陸文夫的《小巷人物志》裡有詳盡描寫。前幾天我在虹橋地區一個專門整理舊傢俱的工廠裡就見過一副,不知老闆是從哪個角落收來的,以餛飩饗客的百年老店真應該買來供在店堂裡做懷舊的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