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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飯菜香
我推測部分家庭居住環境原已不佳,
迫於生計又疏於維護,
遂呈眼前不宜人居的處境。
有些住房格局不壞,
病家經濟雖不緊迫,
卻也未寬裕到雇人為生病的女主人代勞,
勉力維持的家有難以言說的惻然。

若非舉目盡是珊瑚礁海岸,綠島聚落像極了台灣西南沿海的小漁村。

但我細看發覺,或為防風故,無論是三合院,還是豔橘黃基調的閩南寺廟屋簷,都較台灣收斂;鋼筋水泥起的透天厝至多兩層,且呈迎風面短窄之狹長格局,民家前後門多各自直通巷道。

世居綠島的衛生所護士宜芳為圖方便,常帶著我由後門經廚房進入訪視的病家。

未「登陸」前,我認為島上有原住民部落,且依地緣自以為是推定為達悟族。或許是遇過太多想當然爾的無知訪客,宜芳開門見山便說:「島上居民都是小琉球漢人後代。」但她並不確定「究竟是我的『阿祖』(曾祖)還是我爸的『阿祖』到綠島開基,反正我是綠島人」。

聽罷心中暗暗詫異。事後查閱文獻方知:清嘉慶八年,小琉球漁民陳必先某次出海偶然來到綠島,因覺島上資源優於原居地,遂號召鄉親陸續移居。即至咸豐年間,計有陳、田、李、蔡、王、蘇、林、鄭、許、何、游、洪、施、董等姓遷入,全島拓墾幾近完成,將達悟族人牧羊與航海中繼站變成漢人小島。

完成自我「補救教學」再隨宜芳四處「侵門踏戶」,不但不再到處張望原住民建物,反而對閭弄間不時飄送的粽葉、麻油或滷肉香,有種莫名的鄉愁。

可我終究不是尋幽采風的遊客,是照顧罹患精神疾病居民的醫師。隨宜芳巡迴數次後,我職業病大犯,竟跟她倡議要把病人家居是否清潔、廚房是否定時飯菜飄香等列為評核病情的指標。

「對耶!問病人有沒有幻聽妄想不一定準。」雖不曾受過精神護理訓練,宜芳的社區實務經驗豐富,也吃過精神病人的「虧」—不覺自己有病、抗拒吃藥的病人,在病未復發前若存心「唬弄」別人,並不難瞞混過關。一旦嚴重發病出現危險脫序行為,要怎麼把病人「吊」出去,也就是利用空勤隊直升機緊急送醫,是綠島和所有離島醫護人員與家屬永遠的夢魘。

苦思如何防範未然的宜芳,在我二○○八年秋偶然被台東縣衛生局派來進行社區訪視後,開始透過衛生所爭取精神科醫師加入IDS,定期訪視罹患精神分裂症、情感性精神病(躁鬱症)等嚴重精神疾病的居民。

不同於其他科醫師坐在有冷氣的診間看診,宜芳總是不辭辛勞地帶著我上山下海,連她的護理長都覺得對不住:「有需要把醫師操成這樣?不能預先通知家屬把病人帶來衛生所就好?」

但我認同宜芳的堅持。

巡迴處女秀。我們從前門走進凌亂的客廳,也可能是小吃店或檳榔攤,家屬們要不是狼狽地挪開沙發椅上擱著如報紙一類的雜物,就是臨時搬出大紅塑膠矮凳讓坐,再喚病人出來見客(多半從睡榻)。問診後逐一檢視從屋裡搜刮出來的藥袋,確認病人怎麼吃藥—哪些有一搭沒一搭吃,哪些沒吃(通常是抗精神病或抗憂鬱的主線用藥),哪些藥卻多吃了(一定是輔助的鎮靜安眠藥),接著便針對病人與家屬的顧慮或誤解給予說明。當我偶爾分神張望四周,腦子最常迸出的是成語「家徒四壁」,還有台灣病家「要神也要人」的信念—同室較勁的神壇道觀佛寺各色護身法器,是屋內最常見的陳設。

宜芳問起「精神病人的住家都很亂嗎?」時,透著對鄉親處境感到困窘的神情。我一時無言—過去在台北,「往診」經驗極少,但在台東趴趴走所見,確與宜芳略同。

我推測部分家庭居住環境原已不佳,迫於生計又疏於維護,遂呈眼前不宜人居的處境。有些住房格局不壞,病家經濟雖不緊迫,卻也未寬裕到雇人為生病的女主人代勞,勉力維持的家有難以言說的惻然。

淑貞家應屬於後者。

第一次拜訪,午前十時許,前門深鎖無人回應。我和宜芳繞道,從敞開的後門進入廚房。眼見水槽泡著待洗的蔬菜與砧板上切到一半的洋菇,正狐疑,淑貞突然從臥室探出頭。

「誰煮飯煮到一半不見了?」

「莫宰羊(不知道)耶,在睏覺被妳吵醒︙︙不是婆婆就是老公。」語畢,病人才發現另一個生面孔,但我已留意到她嘴唇周圍肌肉不時微微抖動,像隻小兔子。

「這是吳醫師,以後會定期到家裡來看妳的醫師。」宜芳趕忙將我介紹給淑貞。

淑貞在前面引領我們從廚房走到客廳,生硬的表情與遲緩的步履告訴我,她服的可能是第一代抗精神病藥,且帶給她許多副作用。

坐定,寒暄,切入正題。我就現有處方建議她調整抗副作用藥物,並寫了一張紙條請她下回親自交給台東的主治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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