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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茂祭」又名「葵祭」,來參觀的人逐年增加。
擠在路邊看遊行隊伍的京城人群與排成一長隊的牛車都很壯觀。牛車的主人都是貴族家的千金小姐或夫人,從後車簾可以看到她們精心搭配的服裝,鮮豔奪目的色彩,對京城的人來說跟遊行隊伍同樣有趣。
停放牛車的位置,跟身分、家世有很大的關係,所以從排列方式就可以看出上下關係。
藤原家的牛車裝飾得美侖美奐,從布簾看進去的衣服也是光鮮亮麗。
擠在水泄不通的人潮裡,岦齋的步履還是那麼輕盈,晴明卻顯得很疲憊,兩人各走各的。
岦齋家鄉的人口不多,只讓晴明覺得厭煩的擁擠人潮,對他來說很新鮮。
「好多人啊!晴明。」
聽到岦齋的驚嘆,晴明黯然回他說:
「是啊,已經享受完人潮的擁擠,我要回家了。」
聲音沒有高低起伏,是因為要趕在中午前把護符做完,他只睡了一個時辰。
做護符時,必須避開丑時。由於來了不速之客,光子時實在做不完。他從寅時開始寫,一直到天大亮時才終於寫完所有的護符,接著倒頭就睡。
將近午時,岦齋的聲音把他叫醒。
正面的木門上了鎖,從庭院走過來的岦齋敲門叫著晴明。
剛開始晴明沒理他,他咚咚邊敲著門,邊大喊:喂、喂!
再也受不了時,晴明才眼神呆滯地爬起來,像要拆了門般用力推開門,很兇地說:「吵死人了!」
看到太陽穴爆青筋的晴明,岦齋眨眨眼睛說:
「喲,吵醒你了嗎?對不起。」
有誰能責怪剎那間下定決心想殺了岦齋的晴明呢?
結果,把護符送給委託者後,晴明就被岦齋拖來看賀茂祭了。
到目前為止,從來沒有人可以這麼旁若無人地對待晴明。
「喂,有一長排牛車呢!好熱鬧、好熱鬧,果然名不虛傳。」
岦齋語氣興奮地東張西望。晴明正好跟他相反,滿臉不開心。
他覺得很悲哀,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拖著疲憊的身子,擠在這樣的人潮裡。
突然響起「哇」的歡呼聲,人們的眼睛都亮了起來。聚集在道路兩旁的人你推我擠,都想儘可能地鑽到最前面。
隔著一段距離,岦齋指著布簾搖曳的牛車說:
「你看,那輛牛車的布簾動了。」
岦齋指向那裡,叫著「你看、你看」,晴明意興闌珊地瞥了一眼。
他見過那輛牛車。
「是藤原家的牛車。」
「是嗎?哦,是夫人還是千金小姐呢?」
「不知道,深閨的千金小姐只有這種時候才能外出。」
好多年沒有這樣觀賞排列的牛車了。
從他懂事以來,就是跟父親兩人相依為命。
來看葵祭的次數也寥寥可數,第一次來是幾年前呢?
父親牽著他的手,走在擁擠的人群中。過了好一會,父親才把被推來推去的他抱起來,指著牛車給他看。
數不清的人、一長排的牛車,還有裝扮華麗的遊行隊伍。
被這股氣勢壓倒的小孩不但不覺得漂亮,還對不習慣的人潮產生了恐懼。
看到大家都在笑,他感到很訝異,心想他們為什麼可以笑成那樣?這個疑惑直到現在都還埋在他心底。
「藤原家的人可以選擇最好的位置觀賞遊行,真是好命吶!」
晴明冷冷地說。
只因為生在大貴族家,就可以無所事事,過著遠超過市井小民的優渥生活。
人光是出身不同,就有這麼大的差別。那是偉大的上天決定的命運,人力無法改變。
岦齋轉頭看著晴明。被這樣緊緊盯著看,晴明困惑地問:
「怎樣?」
「沒……」岦齋欲言又止,眨眨眼睛說:「我在想,原來你也會說這種話。」
晴明聽不出他話中的含意,眉頭皺得更深了。
岦齋彈一下他的額頭,露齒笑著說:
「你離群索居太久啦!晴明。偶爾回來這樣的俗世,說說人話,不也是一種心情的調劑嗎?」
晴明看著這個講話不經大腦的男人,就像看著完全不同次元的生物。
岦齋察覺到他的視線,也難得半瞇起眼睛說:
「幹嘛這樣看我?好像把我當成什麼異次元的生物。」
晴明面無表情地眨了眨眼睛。
他心想,這傢伙居然猜得分毫不差,也太厲害了。
陰陽寮的人,不,是皇宮裡所有人都是從遠處看著晴明,絕不靠近他。
因為一旦跟他扯上了關係,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尤其是心裡有鬼的人。
譬如,想排擠政敵的人、真的已經下手的人,或是自己沒動手但借用術士之力下了詛咒的人。
只要去找,就可以找出很多這樣的人──皇宮是群魔亂舞的淵藪。
晴明嘆了一口氣。
好多張喧鬧、笑開懷的面孔。這些來看祭典的人都只顧著自己,不知道這裡有個可疑的人,流著一半的異形之血,搞不清是怪物還是人類。
如果在這種地方公開晴明的身分,大家會怎麼對待他呢?
對於狐狸之子、異端的存在、跟自己不同的生物,人們會忌諱、排斥。
「我根本不想進宮工作……」
可是父親希望他去,師父也勸他去。
父親就不用說了,師父也把他當成一般的孩子對待。
從小失去母親,再加上這樣的出身,使得晴明比其他小孩都冷靜,敏銳得可怕。師父都知道,卻還是把他當成不懂事的孩子。不是低估他,只是純粹把他當成一個孩子來看待,就像對其他孩子一樣。
師父表裡如一,沒有半點虛假,逐漸融化了他頑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