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連載
頁數 1/7
第一章
我年少涉世未深時,父親曾給過我一段忠告,這番話我始終放在心上不斷想了又想。
他是這麼說的:「每當你想批評人的時候,要記得,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擁有許多優勢。」
父親就只說了這麼幾句,我們父子倆雖然互動很含蓄,但是彼此心思原本就異常相通,我了解他這番話其實有很深的寓意。因此,我這個人極少妄加批判,而這個習慣使許多性情乖僻的人都對我開誠布公,老喜歡煩人的傢伙也要纏著我;如果一個正常人具備這樣的特質,心理不正常的人總是馬上就能發現,並立刻黏上來。正因如此,大學時代許多人都誣賴我活像個政客,因為許多怪異且素昧平生的傢伙總願意向我吐露內心的苦痛。其實很多時候我根本不想聽這些秘密──每次我發現一些跡象,我知道絕對錯不了了,又有人要來找我傾吐心事了,我要嘛裝睡,要嘛裝忙,要嘛擺出一副不甚友善的輕浮態度,因為年輕人所謂的傾吐心事往往千篇一律,而且我總能看出他們其實只挑想講的講。不妄加批判這事給人無窮的希望;父親這句話帶著些自命不凡,而我謹遵這番教誨也帶著些自命不凡,我們這個想法,等於暗示每個人出生時品格高下便已注定,而至今我仍心懷戒慎,怕自己忘了這一點。
當然在我自誇為人寬容之餘,現在我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寬容是有限度的;人的行為準則或許有的如磐石般穩固,有的則如泥沼般軟弱,但到了某種程度後,我也不管他們究竟為何變成如此。去年秋天我從東部回來的時候,心裡只但願全世界的人都套上制服,永遠向道德看齊立正;我再也不想到處胡亂見識,不想再有機會去窺見人心深處了。只有蓋茲比,也就是這本書所要講的主角,只有他讓我還想一探究竟──因為蓋茲比這個人正代表了我真心鄙棄的一切事物。若說人的性格可以用一連串完整的姿態表達展現出來,那麼蓋茲比確實具有漂亮迷人的魅力,生命讓每個人擁有迷人的願景,他能夠強烈感受到生命的能量,像一台能探測到萬里以外地震的精密儀器,有人將他這樣的熱烈回應形容為「奔放的氣質」,但其實他只是過於軟弱而顯得敏感,不對,和他的氣質無關,這是一種天賦異稟的樂觀,一種極度浪漫的情懷,我以前從未在其他人身上見過,未來也不太可能再見到了。不──蓋茲比這個人到頭來其實還不錯,我之所以暫時對人們那些強說愁的傷痛及一時的歡欣失去興趣,是因為那些傷害、利用他的人事物,是那些伴隨他的夢想而來的齷齪塵煙。
我出身頗為顯赫,我們家在這個美國中西部城市已落腳三代,家境富裕。我們卡洛威家族稱得上是一個大家族,家裡人總說卡洛威家是蘇格蘭伯克祿公爵的後代,但我們家族其實最早從我伯公開始發跡,他在一八五一年來到此地,沒去打南北戰爭,找別人替他上戰場,自己則經營起五金批發生意,事業一路傳到我父親手上。
我從沒見過這位伯公,但我倆應該長得很像,從父親辦公室裡掛的那幅嚴肅肖像便看得出來。我一九一五年從紐黑文市畢業,離我父親讀完耶魯正好隔了四分之一個世紀;畢業不久後,我便參與了條頓民族遷徙的盛事,也就是大家俗稱的大戰,我徹底沈浸在戰勝的喜悅中,因此返鄉後整個人焦躁不安,若有所失;中西部對我而言,不再是溫暖的世界中心,倒成了天地間殘破的邊境──因此我決定到東部去學習從事債券業,我認識的每個人都在債券業,所以我想這行業也應該能再養我一個人吧。決定後,我所有叔伯姑嬸便再三商議,像在幫我挑選私立中學似的,最後他們終於帶著嚴肅而猶豫的表情鬆口說:「那好吧。」父親同意資助我一年,接著歷經重重耽擱後,我終於出發到了東部,那時是一九二二年春天,當時我心想,我再也不回去了。
當時實際點的做法,應該是在城裡租間公寓,但那時正是春暖花開時節,我又是從草坪寬闊、綠樹蔥蘢繁茂的鄉間來的,正好辦公室裡有位年輕人邀我一起到郊區小城合租獨棟房屋,我便答應了。房子是那位同事找的,是一間飽經風霜的破爛平房,房租一個月八十塊美金,沒想到快要搬家的最後關頭,公司卻把那同事派到華盛頓去,我只好隻身一人住進郊區,帶著一條狗(至少牠陪我待了幾天才跑掉)、一輛老舊的道奇汽車,還有一位芬蘭籍的幫傭,她每天替我鋪床、打理早點,還經常在廚房電爐前自顧自咕噥著一些我聽不懂的芬蘭大道理。
共
7頁
1
2
3
4
5
6
7
下一頁
跳到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