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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第三杯北極熊,他開始覺得好多了,彷彿吶努克大神之靈重新關愛著他。何不再點第四杯呢?
他還是一個人,除了酒保和服務生,沒有別人。他們看著他竊竊私語。
一陣羞愧襲了上來。他不是不知道,酒,這種喀卜隆吶克人的發明可以讓人變得跟小小孩一樣手腳不協調,語無倫次。他想起大使館的酒會,眾人同情的目光――大家看到一個胖女人顯然因為喝了太多烈酒,在那兒放聲大笑,後來她試著要坐下的時候,竟然從椅子上摔了下來。他不想感受到吧台那兩人目光中的同情,他是個驕傲的因紐特人,只有小孩和女人才能讓人同情而無損於榮譽。他站起來,覺得地板好像變成一大片正在融解的大浮冰,一大塊、一大塊的冰板在腳下跳著舞。可是沒有問題,他從小就受過這種訓練,所以他可以一直走到吧台。
「您還要點些什麼嗎,先生?」
他想回答,可是花了一點時間才擠出一句話。
「不用了……我要去睡覺了。」
「祝您好夢,先生。」
「我覺得好孤單。」
這個句子就這麼脫口而出,其實他並沒有打算說出來,可是他心裡的孤獨感實在太強,終於溢了出來。
他看到酒保和服務生停頓了一下,互看著對方,然後酒保又對他說話了。
「您需要人陪伴嗎,先生?」
「噢,是啊,可是我知道時間已經很晚了。」
「時間永遠不會太晚,先生,您可以回您的房間。」
他突然意識到他可能永遠找不到自己的房間。他習慣在大自然中,以自由流動的空氣來辨認方位。可是從抵達之後他就知道了,當他必須從一個樓層移動到另一個樓層的時候――尤其每個樓層都長得一模一樣,而且也沒有天空,沒有風,沒有任何他習慣的標的物――他就覺得自己完全迷失了。他再一次覺得羞愧。
「我怕我會找不到。」
「對不起,您說的是……?」
「我的房間。我怕我會找不到。」
酒保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
「沒問題,先生,尚.馬克會陪您走回去。」
後來,在電梯裡(你看,連走過的路都看不見,我們要怎麼認路?)尚.馬克帶著微笑問他:
「這個時節,在您的家鄉,應該是永夜吧?」
這種事總是令他感到驚訝,有時候喀卜隆吶克人似乎知道因紐特人的國度的某些事情,可是他們根本沒去過那裡。
「不是,永夜已經結束了,現在我們打獵的季節又要開始了。」
他正想要告訴他,在長達三個月的黑夜之後,會有一小塊陽光第一次出現在地平線上,這一刻,整個部落都會一起祈禱,祈求明天陽光再回來。可是電梯門打開了,他們到了他的樓層,接著到了他的房門口。
「先生,您還好嗎?」
「很好,很好。」
「別擔心,有問題就找我們。」
「謝謝,謝謝。」
可是一旦回到房裡獨自一人,他就覺得很難受,像個被遺棄的孩子。要不是羞恥心阻止了他,他早就跑出去追那個服務生了。
別像個孩子似的,他心裡這麼想。
你是個驕傲的因紐特人。
他其實經歷過不少考驗,可是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獨自待在一個房間裡。事實上,這是他第一次一個人獨處,因為和因紐特族人生活在一起,永遠不會有人落單。
在冰屋裡,和親友待在一起。打獵的時候,最常見的情況是一幫人一起去,因為獨自去打獵太危險了。
有時,去整理陷阱的時候是一個人,但是絕對不會走太遠,而且一定會帶狗去,而且說回來就回來;想讓孤獨感持續多久就是多久。從來沒有人會讓你獨自一個人,除非是犯了大錯;這樣的話,人們會刻意疏遠你,再也沒人要跟你說話,那你就得再找一個願意接受你的村子,或是躲得遠遠的,變成一個因尼沃克――一個遭受天譴的人,不久就會死去。
他召喚他全部的因努哈――他全部的理性――告訴自己,在喀卜隆吶克人這裡,孤獨不是一種懲罰。他什麼壞事也沒做,他沒有被處罰。對他們來說,一個人待在房裡是很自然的事,就跟他和親友待在冰屋裡取暖一樣自然。他們當中沒有人可以過他熟悉的北方生活,可是他們似乎已經馴服了孤獨。
他試著去想吶娃拉吶娃,他承受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可是他卻無法讓自己的記憶重現,彷彿他未婚妻的靈拒絕來到這個風格怪異的房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