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繪本展
窺看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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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ppa Ga Nozoita Nipp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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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童眼中的「山楊祭」

幾年前一個朋友對我說:「你知道�木縣烏山的『山揚祭』嗎?在馬路上搭出舞台表演歌舞伎,很別出心裁,我想河童先生肯定喜歡。如果要去,希望你什麼都不要準備,直接去看就行了。」

我查了一下,發現是每年從七月二十五日到二十七日舉行三天。自從知道之後,每到夏季我總是牽腸掛肚。今年終於有機會,邀了三個劇場界的朋友結伴同行,實現夙願。

可是到了目的地村子裡,大吃一驚。和從照片得來的印象完全不同。路上空蕩蕩的。雖然有一些過節的跡象,比如各家房簷都掛著祭典燈籠,遠處也飄來伴奏笛鼓聲,但總覺得不太保險。這裡真會上演傳聞中別具特色的野台戲——山揚祭嗎?

據說下午五點將演出今天的第四場,離五點還十五分鐘,但依舊毫無動靜,哪兒都看不到舞台。
因為有點擔心,便攔住一位村民打聽。

「請問山揚祭在哪邊舉行?」「就在這兒啊。」「果然是……但快五點了耶?」「對啊。」「可是啥都沒有啊!」「因為是『山揚祭』嘛。」「?!」人們開始陸續聚集過來,的確是在這裡舉行,但實在毫無頭緒。眼前只見炙熱陽光,耳畔傳來蟬鳴,「到底怎麼回事?」我嗓子渴得冒煙,隨便吃了點兒刨冰。

五時正。「嗨唷嗨唷」的喊聲從遠處傳來。只見一群小夥子拉著攤車跑來,隆隆地鳴由遠漸近。
跟在攤車後邊的是滿載佈景等舞台裝置的車輛。各種車一在定點停妥,立即開始行動。
在空盪盪的馬路上動手搭台,正是此地獨特的祭典做法。我們看得目瞪口呆,小夥子們迅速搭建舞台,各有分工,手腳靈活,真是太精彩了。才一會兒的工夫,高高聳立的舞台就呈現眼前。

搭建舞台的短短時間裡,各項作業同步進行,我得東奔西跑才能都記錄下來。兩部相機快門按個不停,又要素描還得採訪,揮汗如雨忙得不可開交。
同行的朋友都是劇場界的,也都興致勃勃觀察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導演朋友深有感觸地說:「道具從攤車移到木製軌道上橫向滑動,最後稍微向裡改變一下角度,就固定住了,這設計真是巧妙!」
女演員朋友對認真賣力的演出也給予高度評價:「聽說演出的是女高中生,演得很棒呀!」
我們共同感想是,「真是讓人感動不已的祭典!」

一般的戲劇公演,露天搭台的過程不對外開放。因為一旦公開,就等於洩漏了劇情。可是這裡的山揚祭,毋寧說將搭台作為高潮獻給觀眾,而且成果相當出色。
這樣講是有點對不起表演者,但在這裡,搭建的舞台背景是第一主角,其次才是演出本身。
不管怎麼說,最精彩的地方是接二連三把山豎起來,也就是「山揚」的那一瞬間。
為了辦好山揚祭,烏山各村之間相互競爭,六年一度展現各自特色。因為烏山六村輪流負責舉辦。

各村雖然保存著精巧雕飾的攤車,大道具「山」可得由輪值的村子每年親手新造。從一個月前,全鎮就開始總動員了。竹竿剖成篾條,編成網狀調整成「山」形,再糊上好幾層烏山特產的和紙,然後請村內繪畫高手作畫。
村內一百五十個小夥子,在祭典當天能多快就組起「山」?手工製作的舞台又是什麼模樣?這些都要攤在大家眼前接受公評。
我向村民搭話,讚美說「雖然很樸素,畫得可相當好呢」,結果對方的回答卻有點含糊。正覺得怪,原來明年才輪到這人的村子表演。「請您明年一定來看,一定會更精彩……」說完就不理人了。

祭典帶來的競爭意識讓人既欣慰,又覺得可怕。
競爭意識不論東西,哪兒都有。而且或許正因為有這項要素,祭典才會引得人熱血沸騰。

另一點,每個地方平時不太顯露的獨特氣質、風土性、歷史種種,都容易在祭典非日常性的「豪華」中濃縮表現出來,這也是祭典的有趣之處。
同來的朋友奚落說:「河童啊,你跑東繞西看個不停,比村民還興奮哩。」我平常就是個「活像祭典的愛熱鬧傢伙」,遇上真的祭典,那當然是一發不可收拾了。讓我心生好奇的對象一股腦兒全攤在眼前,怎可能不熱情高漲呢。而且眼前都是同時進行瞬間即逝的精彩場面,那就更讓我格外發燒了。

村民自豪地說:「這祭典可是國家重要無形民俗文化財呢。」可是,令我狂喜的原因不在於此。
村子提供的小冊子大肆宣揚祭典歷史有多悠久,但我對此並不太認同。因為山揚祭之所以珍貴,是在於它的舞台機關設想獨特。話雖如此,這種情況也不少見,大家老愛對自己地方上的祭典由來加油添醋,就是想讓它「更悠久」。烏山的介紹小冊子也犯了這毛病,寫得一本正經(我把有疑問的地方標出來):

「四百年前的永祿三年,當地發生瘟疫。烏山城主那須資胤為了避厄消災,派須佐男命前往八雲神社祭祀。當時為了搬演餘興節目作為奉獻,便以常磐津演出『山揚』,一直延續至今……」

先說永祿三年,那是「桶狹間之戰」發生該年,比「出雲阿國」創始歌舞伎還早了三十七年。常磐津流派的創立,也比歌舞伎使用佈景年代晚了很久很久。無論怎麼想,山揚祭都不可能在十八世紀前出現,而目前這樣精緻的舞台機關,應該是更後來才有的。說什麼四百年前,簡直太離譜了。
我跑到村公所請教,從觀光課轉到教育委員會,得到的答案果然都對年代做了大幅修正。

「實際上,常磐津和機關山的出現是元祿十三年(一七○一)。但到底規模如何、形式怎樣,全都不清楚。在那之前,似乎以相撲和神樂進行奉獻。」
這麼說我就能接受了。我並非要雞蛋裡挑骨頭,只是對「愈悠久愈好」的想法不太苟同……

和由來、規模、知名度無關,一場「好祭典」的關鍵在於「華麗顯眼、熱鬧歡快」。
山揚祭從最初搭台開始,隨著劇情推演,舞台也跟著變化,在最後一幕中,邪惡本質被光國識破的瀧夜叉姬落荒而逃,升至高高雲端,往深山逃去。急速的移動效果將終幕推向高潮。
戲一完,拍手叫好(不過,拍手的只我們四個。村人沒半個拍手。)

心想節目到此結束,沒想到山揚祭另一個精彩之處才要開始。裝飾華麗的舞台啪啦拆散,裝回原來車上,隨即向下一個表演場地移動。那股爭分奪秒的俐落勁兒,小夥子們的瀟灑舉止,在在令人讚嘆不已。整個過程進行非常迅速,小夥子齊聲喊著「嗨唷嗨唷!」拉著車如疾風般跑過觀眾面前。
我有個壞毛病,那就是太容易感動,但山揚祭還是太精彩刺激了。在日本仔細找找,也許還有尚未為人所知的精彩祭典呢……

每遇到祭典就心醉神迷的我,腦海中常閃過「冠婚葬祭」這句話,也就是世俗來往的應對交陪。
我是不曉得烏山的情況如何,不過……
記得某位國會議員曾說:「尤其是祭典,絕對不能忽略。力氣不能只花到縣議員身上就停了。缺少對祭典的關照,就難有選票。和地方選民的聯繫得平日就開始下工夫。」
即使這兒所指的不是日本的普遍狀況,但實際上的確有相當多祭典是靠這類捐助來維持的。
也有人說,「大家都知道贊助祭典很貴呀。負責辦的人可是會開出『一票多少』的價碼呢。」
或許真如此也說不定。可是,看到華麗紙張上寫著「某某先生,茲收到您所捐贈的○百萬圓」,卻不覺得有何異樣,那也不太妙吧?

祭典在人們心中所占的位置,毫無疑問和政治權力連在一起——這樣的日本風土性,我想必須再多加思索。
因為我自己也是喜歡祭典的日本人……
(一九七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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