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翻譯文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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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序 旋進的身體影像
文/龔卓軍

未定域

1961年《眼與心》(L’Œil et l’Esprit)刊行於期刊《法蘭西藝術》(Art de
France)創刊號,1962年春天,梅洛龐蒂死於心臟病。所有後續言說的中斷,將這篇文章推向了一個未定域。至今我們仍可以查到1962年的美國藝術文獻評論The Burlington Magazine上,某位評論者認為:「梅洛龐蒂教授討論藝術家的視覺時,哲學行文風格如此有意隱晦艱澀、如此雜亂無章地呈現,使其論點不知所終。」 表達了對這篇處於未決狀態的文章極其不滿之意。就像是一個死前留下的謎語,像是電影<大國民>(Citizen Kane)裏面的密碼,沙特在1965年說:梅洛龐蒂此書「說出了一切,如果人們懂得解碼的話。」 人們對此議論紛紛,正面與反面的解讀,交錯在這一片未定域之上。

約翰生(Galen A. Johnson) 在《梅洛龐蒂美學讀本》中指出,梅洛龐蒂在此書中闡述其原創的存有學,同時隱然與海德格思想形成對話。

但我們隨即在同一個讀本中讀到來自後現代哲學家李歐塔(Jean-François Lyotard)的猛烈攻擊。他不滿梅洛龐蒂在《眼與心》對馬黑(Marey)、杜象(Duchamp)所做的藝術實驗的惡評,認為這正是他隱藏的一神論形上學、將形體與話語(discours, figure)絕對區隔的理論缺陷。 故事並未就此結束,同一本書,杜夫海納(Mikel Dufrenne)在同名文章<眼與心>中,反駁了李歐塔對話語在先、無話語則無視覺經驗的強調,把焦點拉回原初視覺經驗的絕對差異中。

讓故事回到了原點。在現代與後現代之間,在現象學與後現代之間,《眼與心》這本小書帶來的並不是傳統美學理論的論辯,而是傳統美學理論的某種諧擬(parady)狀態,它並不呈現為某種系統性的、解決方案式的美學理論,毋寧是一個令人難以釐清、難以決定其意義的事件。

這個事件的暴風眼,也就是無言的、靜默的畫家之眼。再次回到塞尚(Cézanne)視覺的未決定狀態嗎?梅洛龐蒂在《眼與心》中對於塞尚的討論,比重上遠不及他在1945年發表的<塞尚的疑惑>(Le Doute de Cézanne)。塞尚在《眼與心》中,被置入了偏向梵谷(Van Gogh)、羅丹(Rodin)、賈克梅第(Giacometti)、克利(Klee)、恩斯特(Ernst)、馬蒂斯(Matisse)這樣的系譜中,進行現代繪畫史所隱含的繪畫形上學的相關討論,而非<塞尚的疑惑>一文中,以現象學的意向性描述與生活世界還原法操作,對比於弗洛依德(Freud)以精神分析所進行達文西繪畫詮釋。那麼,《眼與心》的問題場域(problématique),在早期的現象學之後,是否有所移轉?許多研究者都指出,對於《眼與心》的閱讀,必須重新置入梅洛龐蒂從1959年到1961年去世前的最終轉換,或者最終的搖擺,或者是在現象學界限上的最終搖擺。鷲田清一在評論梅洛龐蒂的現象學理念時曾說:

這反映了梅洛-龐蒂思想的搖擺:一方面,作為從忘卻中的覺醒,不斷地要探索本源性事物、原始性事物,另一方面,卻又反覆談論本源性事物的炸裂與散亂,暗示本源性事物的失敗。

這種思想上的搖擺未定,其中一個重要的參照文本,就是《可見與不可見》。《可見與不可見》(Le Visible et l’Invisible)是梅洛龐蒂1959年開始書寫,去世時留下150頁的大開面未完成手稿。 經過克羅德.勒佛(Claude Lefort)編輯遺稿成書,於1964年出版。此書由五篇文稿與自1959年1月至1961年3月的101則工作筆記組成,成為梅洛龐蒂晚期思想的重要文獻,許多關鍵而尚未釐清的理念,都可以在可見與不可見這本書當中找到。同時期的文獻還包括:1960年出版的《符號》(Signes)文集的前言,集中討論了政治哲學與歷史哲學的問題,以及其他相關的課程講稿,譬如:1959-1960年討論胡塞爾《幾何學起源》的課程講稿《現象學極限上的胡塞爾》(Husserl aux limites de la phénoménologie)、1959-1960年討論「自然概念」的法蘭西學院講稿<自然與邏各斯:人類身體>(“Le concept de nature, 1959-1960; Nature et logos: le corps humain”)、1960-1961年的《黑格爾以降的哲學與非哲學,1960-1961年課程》(Philosophie et non-philosophie depuis Hegel. Cours de
1960-1961)等等,這三種晚期課程講稿目前均有英文譯本。但是,本文關切的問題是:梅洛龐蒂的思想是否恰好在此走到了某種思想搖擺的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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