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約談繼續進行，耐心地問案、仔細地做筆錄、嚴密監視嫌疑犯的眼神和手勢，捕捉不經意流露出的一絲恐懼，或是因為問到對自己不利的事而出現的緊張反應。費德莉卡‧薩克森在貝古雷醫生之後接受約談。兩人在門口擦身而過時，戴立許發現他們刻意避開對方的眼神。她今年二十九歲，皮膚黝黑、精神抖擻、衣著隨性，對於戴立許提出的問題，只給個簡短且直接的答案，從六點到七點，她一直獨自在自己的辦公室改心理測驗的卷子，因此沒辦法為自己提出不在場證明，也沒辦法當別人的不在場證明，她說這些話的時候似乎高興得很，這一點未免違反常理。他沒有從費德莉卡‧薩克森那裡得到什麼幫助或線索，但不認為她什麼也不知道。

緊接在她後面被約談的是一位截然不同的證人。露絲‧凱托小姐顯然已經斷定這件謀殺案不關她的事，儘管願意回答戴立許的問題，不過顯得興趣缺缺，似乎她腦子裡正想著更重要的事。英文裡能夠用來表達恐懼和驚嚇的字眼相當有限，在這個晚上，都被診所的員工用得差不多了。凱托小姐的反應比較另類，她提出她的看法，表示這個案子怪怪的……其實是非常古怪，她坐在那兒，有點搞不清楚狀況，透過厚重眼鏡朝戴立許眨眼睛，彷彿她真的認為這個案子很古怪，但又不至於古怪到值得大肆討論，不過至少她所能提出的兩個線索都很耐人尋味，戴立許但願這兩個線索都靠得住。

她對自己當晚的行蹤說得很模糊，但戴立許鍥而不捨，才套出她一直在訪問一位太太，這位太太的先生正在做電擊痙攣治療，直到五點四十分左右，修女打電話通知說可以帶病人回家了。凱托小姐陪同受訪者走到樓下，在大廳道聲「晚安」，然後就直接下樓到病歷室去拿一份病歷，當時病歷室還整齊得不得了，她出來之後就把門鎖上。儘管她對當天晚上做了哪些事，幾乎都沒什麼把握，不過對於時間倒是很確定，戴立許心裡想，無論如何，應該可以向安布洛斯修女查證。第二個線索就比較模糊了，凱托小姐提起時，對這件事的重要性顯然沒什麼知覺，回到三樓的辦公室大約半小時之後，她聽到送貨升降梯砰地一聲停下來，就是那個聲音，絕對錯不了。

現在戴立許疲憊不堪，儘管有中央空調的暖氣，他還是感到一陣一陣地發冷，這種不舒服的狀況早已司空見慣，他知道這是神經痛發作的徵兆，他右半邊的臉已經僵硬而沉重，眼球後面也開始一下一下好像被針扎到似地刺痛，不過他的最後一位證人已經來了。

波茲塔克太太是資深醫療速記員，她可不像那些醫生，等這麼久也沒有半句怨言，她氣得不得了，而且她的怒火就像一陣寒風似地隨著她撲進來。她悶不吭聲地坐下，把極為勻稱的修長雙腿交叉在一起，然後瞪著戴立許，直翻白眼，大剌剌地擺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她的頭部異乎尋常，令人驚豔，她的臉色蒼白、神情傲慢、鼻子尖尖的，一頭像金幣般黃澄澄的長髮，層層疊疊地盤繞在頭頂上，她有著修長的脖子，一張臉塗得五顏六色，神情泰然自若，還有微微突出的雙眼，活像是一隻外國鳥。一看到她的兩隻手，戴立許實在隱藏不住自己的震驚，這雙手又紅又大，瘦骨嶙峋，活像是一雙屠夫的手，和細長的手腕顯得格格不入，像是被惡意的命運硬生生嫁接上去，簡直是畸形。她無意把手遮起來，不過她的指甲很短，也沒塗上指甲油。她的身材姣好，一身昂貴的衣飾，打扮得非常得體，如果要學習一種盡量掩飾缺點、強調優點的穿著藝術，她倒是個活教材。戴立許心想，她在生活上大概也是遵循這樣的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