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哭畢業的眼淚

這是樹五歲八個月的樣子。

昨晚唱著歌煮飯時，展帶著兩個孩子回來了。旦旦睡著了，睡在爸爸的臂彎裡，樹則淚漣漣地，有傷心的能量，聽他喃喃說：「我不要，我不要離開親仁。」我將瓦斯關小火，蹲下來問他怎麼了。

他繼續口齒不清地哭泣著，斷續說：「我不要離開親仁……我要每一天都到那裡……」「我很喜歡那裡……我要永遠都去那兒。」原來小人兒意識到自己在幼稚園只剩一年的時光，開始了別離的傷悲，他還特地加強語氣，「每一天」、「永遠」。

看他這樣哭我還滿欣賞的，覺得他可愛，我第一個念頭想輕鬆地說：「沒關係啊，你上小一的時候，媽媽還會讓你去那裡上安親班。」但是孩子抱在懷裡，感受到他的真摯情意，心中一凜。於是我正色地說：

「你很喜歡那裡，你永遠都不想要跟它分離，對嗎？」

「嗯。」他哭得更多，但心安定下來，像是被我捧住一樣。

「媽媽小時候也跟你一樣，想要跟很多人永遠不分開的……」話鋒一轉：「你知道，分離是真實的……就像不只你要離開親仁……我說過，有一天，爸爸媽媽也會離開你……你記得嗎？」

我聽見遠方的展深呼吸一口氣，困惑又好奇地聆聽我，還會說出什麼驚人之語。

懷裡的小人兒點點頭，心更安定下來，害怕失去我們的恐懼與傷悲，是他兩歲半至四歲半的議題，我們討論過好多次，所以，當我提起這更大的真實以後，他反倒有力量了，關於幼稚園要畢業的事成為小事，他正在面對一個更大的真相。

「我知道。」樹開始能清晰說話。「是啊，我們討論過，即使那一天到了，你身邊還是會有人愛你，照顧你。」「只是你心裡會很想念我們，是嗎？」我表達我的心。「嗯。」懷中的樹又點頭。

「因為會有分離，我們就會學到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珍惜。」

我補充問：「你知道什麼是珍惜嗎？」「不知道。」小人兒回答。

「珍惜就是，你口袋有五顆糖……吃到最後一顆，你知道就要吃完了，所以你就特別用心吃，吃得特別有味道，這就是珍惜，你現在知道了嗎？」「知道。」小人兒點點頭。

「所以，你在親仁還有半年多，還有兩百多天，你可以很珍惜地過每一天。」「就像你也要好好珍惜爸媽還在你身邊的時候。」「媽媽也很珍惜你這麼小，我還可以完全地把你抱在懷裡，讓你哭哭的時候，你知道嗎？」「嗯。」小人兒平靜了。

我將他整個抱起來，像抱旦旦一樣，讓他坐在我臂彎。

他已經好高了，抱起來的時候頭比我高，快撞到排油煙機，我開始單手炒菜，繼續說話：「你看啊，當小孩的好處就是可以被抱起來，讓媽媽邊煮飯邊抱你，要好好珍惜你是個小孩的時候喔！」
「知道了！」他已經會笑了，我將他放下，他跑去玩，整個晚上瘋狂快樂。

陽光進入，傷悲化為光，蒸融成光子飛到天空了。

到了睡前，他自動跑來跟我說：「每次哭哭的時候，我的心都會有好多種顏色，到了哭完的時候，我的心就變成像彩虹一樣的顏色了，真好。」這是我的兒子，多情有感受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