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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以南:海生館駐館筆記

南方以南:海生館駐館筆記

  • 作者:廖鴻基
  • 出版日期:2009/09/01
內容連載 頁數 1/5
7 水母角落

熱帶陽光才從山頭初醒的清晨,距離開館時刻還一個鐘頭整整,水母飼育員張先生和工作夥伴張小姐已經在展館後場,屬於水母飼育組的角落裡忙碌。

他們用細目濾網,自豐年蝦孵化筒收集淺紅色粉末樣的豐年蝦,準備餵食水母。大大小小海生館展場共有五個水母缸,包括設置於第三館,據稱是全世界最大的拱門式水母水族缸。

水母共有兩百五十多種,海生館已具備其中海月水母和仙后水母的繁養技術。張先生、張小姐不過二、三十歲年輕人,他們可是國內擁有這項技術的少數幾個人之一。

問張先生:「是否館裡展示所需要的海月和仙后這兩種水母,無需外求,完全能自己繁養供應?」
「是的,要多少有多少。」十分自信的回答。
「能接受訂單嘍?我的意思是量產。」
「完全沒問題。」
腦子裡忽然浮出張海月、張仙后這兩個名字,心裡開玩笑想:原來海生館這兩種水母都姓張。

好些年前在沿海漁船上工作,有次瞑撈作業(晚上漁撈),下了餌鉤後,船隻放流暫泊(停在海上休息)。
圓月雲縫裡抬頭穿梭,海面光影俯瞰若隱時現,南風微,海波平坦;船長去艙裡睡了,留我一人獨坐舷邊望著遠方蒼茫海面。月光粉粉灑落,海面冷光漂閃,潾潾波波,浪緣浮動光絲泛漾起落,似海面遠遠近近不住游閃的一大群光蛇。

忽爾,我隨波閃躍的眼光,被一股強大吸力硬是給壓回船邊。
這一刻起,遠方的光紋,再也比不上舷邊水面的斑斕。
船下這斑斕,並不光彩炫目,而是清清淡淡的。
那是由許許多多瑩白半透明的圓盤所組合成的光景。
盤盤飽滿,且雜沓擁疊,從水面深探到船燈摸得著的每一吋海水裡。高深立體間,彷彿千朵、萬朵大大小小浸水濕濡,晦去光亮的圓月,一起跌落在船邊漂浮。

光多少刺眼,即使冷光如月,但此刻船下眾月,以紋絡並不以光亮取勝,那是內涵、內融的色澤,可又線條清晰明白,一點沒有霧矇的混沌與曖昧。
當我凝視船邊這一群水母,一陣子後,我心裡浮著的是簡單乾淨四個字。那時,我不認得水母的名字,但那情景,海月早已浮在心底。
船隻宛如閉上了眼,舒坦地仰躺於海月水母托起的花團錦簇當中。
一般漁船搏魚作業,體質難免血腥陽剛,難得看到這艘船,因緣於一群水母捧著,像個流氓偎於清純少女懷裡,那般溫柔好比淋血的劍終於舒躺於一片茉莉花海。

「何以走到繁養水母這條路上?」
(各行各業都有緣由,我的意思是,水產養殖在臺灣算是相當出色的行業;然而,水母養殖似乎就有點偏門;應該是偏見;但相對於其他高經濟價值水產,水母養殖確實就像繁花園子角落裡不起眼的一朵小花;我曉得,價值往往取決於時機和俗成觀點,其實並不公平。)

張先生似乎了解我在問什麼,淺笑了一下他回答說:「念書時學的是畜牧,現在的工作是養水母,都是養殖嘛,算是難得,工作與所學相關。」話裡有牛刀小用,自我調侃的意味。
畜牧科系學的多是照養牛、羊、豬等哺乳動物,不然,水族的話至少也是有脊椎骨的經濟魚類。張先生應該如何也料不到,如今他手上照料的竟然是全身90%以上水份,周身綿軟無骨,體質仿若果凍的水母。

水母,英文俗稱jelly fish,也常被引申形容意志薄弱的人;大概就是取其沒骨頭、沒肩膀的意思。人類是一種無比複雜的動物,對於非我族類,或說不如我們同等複雜的生物,常自以為是的貶抑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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