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等一下，我可能交代得有些潦草。

可能我一下子丟出太多東西了，或許我們得先從簡單的問題開始談起。畢竟這是個浩大的工程，我可以說是身負重任，所以我想我還是不要太輕浮草率，嚴肅一點交代前因後果才好。在面對未來這個嚴肅的課題時，過去任何的蛛絲馬跡都不能錯過。

我的全名是喬昆．卡洛斯．修爾．密梭克．德蘭達，與其他馬雅裔印地安人不同的是，我是在醫院裡出生的。那間醫院位於瓜地馬拉東南方的阿爾塔維拉帕斯區，一座名叫聖克里斯多堡維拉帕斯的小鎮上，距離宏都拉斯海峽大約三十哩；離瓜地馬拉市中心大約九十哩；離托薩爾大約十哩，我就是在這裡長大的。我的命名日是在一九七四年的十一月二日，那是我出生後的第三天，這天對我們來說遠比生日來得重要。以我們的曆法來算，則是排行「十一」的狼嗥與排行「四」的蒼白，第五烏內爾、第一盾、第十八個卡盾與第十三伯克盾 。這天距離馬雅曆法中長期積日制曆法的創始日已有一百八十五萬八千零七十一天。創始日若換算成西曆，則是西元前三千一百一十三年八月十一日。我的命名日距離末日約有一萬三千九百二十八天，也就是二零一二年的十二月二十一日。我想很多人可能已經聽過這個說法——在末日這一天，時間會靜止，地球會停止轉動。

我的父親會說西班牙語和蓋奇語 ，以當地的標準來說可以算得上是一名士紳學者。他服務於瓜地馬拉市的聖地牙哥原住民機構，負責管理當地的基礎教育系統。我的母親會說柯蘭語 ，這是現今流傳的馬雅方言當中最接近古馬雅語的一支。我母親的娘家在一九三零年代被趕出恰帕斯州，在南方的一個小鎮定居，成為該地柯蘭語聚落當中的望族。雖然跟當地的小孩比起來，我對自己文化與歷史背景較為熟悉，但仍很有限。我知道的只有在過去我們的建築十分發達，曾經有很多位帝王，但現在卻變得十分貧窮。然而，小時後的我並不知道我們的文化已逐漸在凋零。那時候我以為阿卡爾和哄凱乙就是我的天，我的一切（阿卡爾指的是「草屋」。天啊！我的同年竟然是在草屋下度過的，感覺好像我是山頂洞人，有時候想想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哄凱乙則是「小鎮的廣場」）！現在回想起來，當初那樣的生活還滿愚昧的，不過我想，當今美國學童對馬雅的認知大概跟我那時也差不了多少。講到馬雅的歷史，很多人大概會直接聯想到南美洲那些頹圮的金字塔，而有少部分的人可能還會告訴你那裡曾出現過阿茲特克、托爾特克、印加與馬雅等民族。但有更多人是透過梅爾．吉勃遜的電影才認識馬雅文明的；有些人則可能是因為參觀過墨西哥市的提奧提華坎廢墟才知道。但基本上在美國很難遇到有人能夠直接說出阿茲特克族與托爾特克族的差別；或點名整個墨西哥中部與宏都拉斯這個區域——也就是現在我們稱之為中美洲的地方，還有一些沒那麼有名但成就同樣輝煌的民族，像是秘克斯特克族、薩波特克族、特拉斯坎族等；或其實印加族是在千里之外的東南方，這對當時的馬雅人來說，他們是住在海王星上的生物。

而且如果真要說明的話，上述的這些文明發展的時間，其實前後差了非常多年。扥爾特克文明的巔峰期是在西元前一千一百年左右；著名的提奧提華坎在西元前六百五十年到七百五年間；而所謂馬雅文明的後古典時期則落在西元後六百年到八百五十年間。這時阿茲特克文明才開始萌芽，當六百年後他們到達頂峰時，馬雅的政經文化已開始隕落。從事中美洲研究的學者當中，有一派人甚至認為馬雅人就像西方歷史上的希臘人一樣，托爾特克與阿茲特克人則像是羅馬人。但老實說，就我的觀點來看，馬雅人與希臘人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他們都是天才。

不過現在，我們對每個文化與文明都會給予認同，並且要強調每個他們的特別之處。記得我在唸書的時候，有一天學校還派人將大學美術館的牌子都換過，上頭原本寫著「十九世紀 當族、費悌族、梧卡布拉孔卡族」全部都得改成「十九世紀 當文明、費悌文明、梧卡布拉孔卡文明」，不過我也懷疑，難道五間茅草屋再加上一名木匠就等於文明嗎？但真正令人難過的事實在於，文明就像藝術家一樣，只有少數幾個人才是真正的天才。在世界上所有的文明發展當中，馬雅文明可以說是一匹黑馬。音標系統的發明在人類歷史上只出現過三次，分別由中國人、美索不達米亞人與馬雅人的祖先所創。只有兩個民族曾經發明過「零」的概念：一個是在現今巴基斯坦附近的民族，另一個就是馬雅人發明的。馬雅人真的很獨特，你只要記住這點就夠了。

當然很多人都沒聽過這些事，可能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偏見，另一個則是因為在人類所知的文明當中，恐怕沒有一個像馬雅文明這樣被連根拔除得如此徹底的。還好現今存在會講馬雅方言的還有六百萬人，一半以上都居住在瓜地馬拉，當中大部分的人對於我們過去的歷史文化都有相當程度的了解。

尤其是我的母親，她知道的更多。但對於小時候的我來說，她本來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因此我沒特別去注意她異於常人之處；但或許她也沒有很特別，除了在一九八一年的雨季，當我臥病在床的那段日子裡，她傳授給我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