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翻譯文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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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不是買給我家人,是買給黑密契的。他乖戾、粗暴,大部分時候醉醺醺的。但他在那場遊戲中擔任比德跟我的導師,盡了他的職責──其實他做到的遠不止於此,因為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有兩位貢品獲准生還。因此,無論黑密契是什麼德性,我都欠他的。永遠都欠。我買這些白乾,是因為幾個禮拜前他喝光了家裡存放的酒,偏偏市場上又沒貨,他出現嚴重的戒斷症狀,對著只有他自己才看得見的恐怖事物不停嘶叫跟發抖。他把小櫻嚇得要死,並且,坦白說,我看見他那個樣子,也不覺得有趣。打從那時開始,我便三不五時存個幾瓶,以防萬一又有缺貨的事發生。

我們的維安頭子克雷,看到我抱著幾瓶酒時,皺起了眉頭。他年齡較長,滿面紅光,頭頂的幾縷銀髮梳到一側。「女娃兒,那東西對妳來說太烈了。」他當然知道這酒很烈。克雷是黑密契之外,我所見過喝酒喝得最兇的人。

「噢,我媽用它來調製藥劑。」我面不改色地說。
「嗯,它也可以要了任何東西的命。」他說,啪地一聲反掌拍桌,留下一枚銅板,沽了一瓶酒。
我來到油婆賽伊的攤子,手一撐坐到櫃臺前,要了碗湯,看起來是某種葫蘆瓜跟豆子混合的東西。我正吃著的時候,有個名叫達魯斯的維安人員走上前來,也買了一碗。就執法人員而言,他算是我最喜歡的人之一,從來不會恃強凌弱,作威作福,多半時候還喜歡開開玩笑。他大概二十來歲,但看起來好像沒比我大多少。大概是他的笑容,還有他那頭朝四面八方亂翹的紅髮,給了他一種年輕男孩的味道。

「妳不是該在一列火車上了嗎?」他問我。
「他們會在中午來接我。」我回答。
「妳不是該看起來漂亮一點嗎?」他像在講悄悄話那樣問我,卻故意大聲到讓人人聽得見。我心情不好,但對他的取笑仍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也許該在頭髮上綁條緞帶什麼的?」他伸手輕拂我的辮子,我把他的手拍開。
「別擔心。等到他們把我打理完畢,我會讓人認不得的。」我說。
「很好。」他說:「現在輪到我們要秀一下本區的驕傲了,對吧,艾佛丁小姐?」他裝出一臉對我這副模樣不敢苟同的表情,朝油婆賽伊搖搖頭,然後走開去加入他的朋友。
「你得把碗給我還回來啊。」油婆賽伊在他背後喊,但由於她是笑著說,所以聽起來並不特別嚴厲。「蓋爾會去給妳送行嗎?」她問我。
「不會,他不在名單上。」我說:「不過,我星期天見過他了。」
「我以為他會在名單上。他不是你表哥嗎?」她逗趣地說。
這不過是另一個都城捏造的謊言。比德和我進入飢餓遊戲的最後八強時,他們派了記者到這裡來採訪我們兩人的生平故事。當他們問到我有什麼朋友,大家都指向蓋爾。但是你想想看,我在競技場上賣力演出羅曼史,我家鄉最要好的朋友竟是蓋爾,那怎麼行?他太帥,太充滿男子氣概,而且一點也不願意配合鏡頭的要求,在攝影機前扮笑臉,裝親切。不過,我們兩個是長得蠻像的。我們都有炭坑的長相。黑色直髮,橄欖膚色,灰眼珠子。於是,不知哪位聰明人就編派他是我表哥。直到我回到家鄉,才知道有這回事。在火車站的月台上,我媽說:「妳的表兄弟們等不及要見妳!」然後我轉身,看見蓋爾、哈賽兒和所有的孩子正在等我。我除了跟著把這齣戲演下去,還能怎麼辦?

油婆賽伊知道我們沒有親戚關係。不過,有些認識我們多年的人,似乎都忘了真相。
「我實在等不及這整件事快點結束。」我低聲說。
「我知道。」油婆賽伊說:「但是妳得把路走完才會抵達終點。最好還別遲到。」
當我朝勝利者之村走去,天空開始飄落淡淡的雪花。村子距離鎮中央的廣場半哩遠,卻像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那是個與其他地方區隔開來的獨立社區,環繞著一片美麗草地,中間點綴著花團錦簇的灌木。總共有十二棟房子,每棟都有我生長的那間小屋的十倍大。一如過往,有九棟是空的。三棟住了人,分別屬於黑密契、比德和我。

我們家跟比德住的房子散發出溫暖的生命氣息。窗戶透出燈光,煙囪冒著煙,一串串色彩鮮豔的玉米掛在大門上,作為即將來臨的豐收節的裝飾。然而,黑密契的房子,儘管有園丁整理外觀,卻流露出荒廢、疏於照顧的氣氛。我站在他的門口,硬起頭皮,做好準備,知道裡面一定臭氣薰天,然後推門而入。
我馬上噁心得皺起鼻子。黑密契拒絕讓任何人進來打掃,而他自己又做得很糟糕。累積多年的酒臭和嘔吐物氣味、煮糊的洋白菜和燒焦的肉、沒洗的衣服和老鼠的大便,混合成一股嗆鼻的惡臭,刺激得我淚眼汪汪。我費力穿過亂丟一地的包裝袋、破玻璃和啃剩的骨頭,走向我知道可以找到黑密契的地方。他坐在廚房餐桌旁,雙臂張開,趴在桌上,臉浸在一灘黃湯裡,鼾聲震天價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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