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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期徒刑

無期徒刑

Life Sentences

內容連載 頁數 1/3
卡珊德拉
《粉妝花園》在各方面來說幾乎都可說是成功的文學小說,只有書評不那麼認為,一面倒地糟,就好像一整組外科團隊齊聚卡珊德拉床前,給她最終宣判:寫出兩本可喜可賀的回憶錄並不表示妳就能寫出好小說。這比帶著惡意以傷她為樂的評論更教人難以承受。

《粉妝花園》賣得不壞,可是銷售速度沒有她新的出版商預期的那麼快,新出版商花了大把銀子把她挖來,自然有所期待。她的編輯已經提出暗示:雖然他們很愛很愛很愛她的小說,但如果她想重返非小說領域的話,也很……很有意思啊,不是嗎?她都快五十歲(我不是說妳看起來有實際年齡那麼大!)了,總有另一個十年的經歷可供開發,有另一段生命之旅吧?她寫過身為某人之女的歷程、寫過身為某人之妻的歷程,兩個故事裡她都是某人的誰,難道不能再寫寫單純做自己的故事?

她自己是看不出這種可能性啦。她生活中殘餘的片段和想像全都用在這本小說裡,就連《祕密花園》裡面最喜歡的部分(女孩探索禁區,男孩臥病在床……為什麼她得一再解釋這個?)都用上了。說起來,讀者對她的興趣大過對她作品的興趣,讓她有受寵之感,但問題是,她的生活已經耗用殆盡。

回到旅館房間,她無法決定自己要吃什麼,索性叫了一大堆食物到房裡。她打開電視,轉到CNN,在新聞報導聲中浮沉夢鄉,夢見了家鄉,夢見了那座山丘上的怪房子,直到凌晨四點,她才發覺是新聞主播每隔二十分鐘就提到巴爾的摩一回,夜間新聞不斷在重播。

「……紐奧良的案子讓我們回想起巴爾的摩也曾有類似事件,二十年前,一名女子卡萊歐皮.詹肯斯不斷行使第五修正案所保障的緘默權,拒絕將她失蹤兒子的下落告知檢察官與警方,入獄七年也從未動搖。此種非常特殊的法律策略再度經人使用……」

「特殊」前面不該加修飾語,卡珊德拉心想,而且如果有人再用同樣的方法,也就不特殊了。還有,電視主播發音不對,那個名字的正確唸法是卡莉歐普,跟那個樂器或繆思女神的唸法不一樣,所以當年緹莎才會叫她卡莉。

一秒鐘後,她猛然睜大雙眼,那則報導已過,提供的影像片段也已不見,她得等下次重播才能看見那張二十年前的舊照片。照片中的女子臉上帶著令人害怕的冷酷表情,身邊跟著兩名法警,在電視上一閃即逝,卡珊德拉來不及確認,但巴爾的摩有多少女人會叫那個名字,又恰好是那個年紀呢?難道會是……一定是的。她認得那個女人,嗯,應該說是,她認得的女孩後來變成了那個女人。那女人顯然做了某些不可告人的事,忍住七年不說,不給任何解釋,就連撒個謊也不肯,還真像卡珊德拉過去認識的那個沉默女孩,她總是盡其所能避開人家的注意。

「這位是卡萊歐皮.詹肯斯,在學年中轉進我們學校。」當年老師這麼跟班上的四年級生說。
「卡莉歐普。」那女孩遲疑地輕聲糾正,好像她無權要求別人把自己的名字唸對似的。她長得又高又瘦,有張漂亮的臉,可惜班上男生年紀還小,不會注意,而女生對此又不在意。身為轉學生,她將受到檢驗、測試,在布萊森太太班上找到合適的角色。在這個班上,最高等級角色——諸如衣著最好、舞跳得最好、性格最好、功課最好(就是卡珊德拉)的寶座從三年級這學校剛開始招生的時候就讓人坐定了。這些女孩子並不凶殘,可是如果卡莉歐普太過急切,想搶著擔任大家覺得她配不上的角色,就等於自找麻煩。她是新來的,她的命運將由其他女孩決定。男孩子會想用諧音給她取難聽的綽號;卡珊德拉會告訴卡莉歐普,她的名字跟繆思一樣,很優雅,而她自己則跟希臘神話裡的女預言家同名。但真正救了卡莉歐普一命的人是緹莎,她決定叫她卡莉。

卡珊德拉對卡莉的記憶就從那裡開始,卻也到那裡就結束了。怎麼會這樣?她突然同情起連續殺人犯的鄰居,他們提供那些陳腐的描述,實在也是不得已,那些人都深藏不露,沒什麼可說的。某個她認得、還很可能參加過她生日會的人,長大後犯下了恐怖的罪行,而卡珊德拉卻只記得她話很少,是個內向的人。

想不到長大後她竟是最戲劇化的一個,孩子死掉,坐牢七年,拒絕開口。她到底是誰啊?怎麼有辦法從沉默的卡莉變身為現代米蒂亞?

卡珊德拉看看時鐘,快五點了,紐約還不到八點,要打電話給經紀人還太早,要打給編輯就更是太早太早。她穿上旅館的袍子,走到桌邊坐下,電腦正以睡眠模式等在那裡。她開始寫信。下一本書將會是一個真實故事,裡頭除了她還有別的,除了她招牌的回憶之外,還會有一個新故事,與往事對照,不只卡莉,那年代她記得的每一個人:緹莎、東娜、法堤瑪,所有人後來發生的事她都要寫進去。

卡莉會是下本書的主角,她一定犯了罪,但究竟是臨時起意?還是意外?屍體怎麼藏的?她怎麼有辦法不責怪自己,在牢裡坐上七年呢?她的兒子有沒有任何一點可能還沒有死?她是不是在保護什麼人?

卡珊德拉目光回到電視上,看卡莉的重播鏡頭,她了解媒體,知道一兩天內卡莉就會從螢光幕消失,她不過是目前新聞事件的註腳,在沒有最新進展時用來填版面,之前大家忘記過卡莉,之後也將再度遺忘。她的孩子也給忘了,永遠被棄置在一個模糊未知的時空,沒有正式宣告死亡,又不算正式失蹤,就只是下落不明,像清單上的一項。一個小孩,一個美非混血男孩,就這樣消失,沒有解釋,沒人急著找。他的母親幾乎可以確定就是該為此負責的那個人,卻用沉默打敗了公權力。

卡珊德拉對自己說,那很好,然後把這也寫進了備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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