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日
內容連載 頁數 1/3
“我沉醉了,我屈從了……” (S’abîmer)
身心沉浸。戀人在絕望或滿足時的一種身不由己的強烈感受。

柔情
也說不上是悲還是喜,有時我真想讓自己沉浸在什麼裡面。
今天早晨(在鄉村),天陰沉沉的,又透出幾分暖意。我惆悵極了(卻又說不上是什麼原因)。腦海裡掠過一絲輕生的念頭,但又沒有怨天尤人的意思(我並不想要脅什麼人),完全是一個病態的怪念頭,並不礙事(也“斷”不了什麼),只是與今天早上的情調(還有寂寥的氛圍)挺合拍。

還有一天,細雨霏霏,我們在等船;這一次出於一種幸福感,我又沉浸在同樣一種身不由己的恍惚中。常常是這樣,要麼是惆悵,要麼是欣喜,總讓人身不由己。其實也沒有什麼大喜大悲,好端端便會失魂落魄,感到沉醉,飄飄悠悠,身如輕雲。我不時地輕輕觸動、撫弄、試探一些念頭(就像你用腳伸入水裡試探一樣),怎麼也排遣不開。又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
這便是地地道道的柔情。

戀人之死
這種身心沉浸的強烈感受可以由一苦楚引起,也可能源於一種融洽投契:因為互相愛慕,我們可以同時去死:或遁入太虛的開放性死亡,或同穴而葬的封閉性死亡。
身心沉浸是一種麻木。若有所悟,不覺之中便暈眩過去,但並不會昏死。身心沉浸的妙處全在這裡:我可以隨心所欲,(死的)舉動全由我決定:我信得過自己,我將自己託付(給了誰?上帝,大自然,或是隨便什麼,除了對方)。


“真可愛” (Adorable)
可愛。說不清自己對愛戀對象的愛慕究竟是怎麼回事,戀人只好用了這麼個呆板的詞兒:“可愛!”

欲望的特殊性
我一生中遇到過成千上萬個身體,並對其中的數百個產生欲望;但我真正愛上的只有一個。這一個向我點明了我自身欲望的特殊性。這一選擇,嚴格到只能保留唯一(非他/她不可),似乎構成了分析移情和戀愛移情之間的區別;前者具有普遍性,後者具有特殊性。要在成千上萬個形象中發現我所喜愛的形象,就必須具備許多偶然因素,許多令人驚歎的巧合(也許還要加上許多的追求、尋覓)。這真是一個奇特的謎,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我愛慕這一個?為什麼我苦苦地思念他/她?我渴求的是整體(倩影,形態,神態)?或僅僅是某一局部?倘若是後一種,那麼在我所愛的愛戀對象身上,又是什麼東西最令人心醉?是什麼不起眼的小東西(也許小到難以置信),或是什麼微不足道的小事?是斷了一片指甲,崩了一顆牙,還是掉了一縷頭髮?再不就是抽菸或閒聊時手指叉開的動作?對這種種細微末節,我憋不住想說:這多可愛!可愛的意思就是:這是我喜愛的,也就是唯一的:“沒錯,這正是我喜歡的”。然而,我愈是感覺到自身欲望的特殊性,我愈沒法表達清楚;目標的精確與名稱的飄忽相對應;欲望的特殊只能引起表述的模糊。語言上的這一失敗只留下了一個痕跡:“可愛”(“可愛”的最恰切的翻譯應該是拉丁文的l’ipse:是他,確實就是他)。

同義反復
“可愛”是精疲力盡之後留下的無可奈何的痕跡,一種語言的疲乏。我斟字酌句,搜索枯腸,也無法恰如其分地形容我所愛的形象,無法確切表達我的愛欲,到頭來,我不得不甘認──並使用──同義反復:這可愛的東西真可愛,或者,我愛你,因為你可愛,我愛你因為我愛你。迷戀的情愫構成了情話,但又箍死了情話。要形容迷戀,總不外乎這樣的表述:“我給迷住了。”到了語言的盡頭不得不重複最後一個詞──就像唱片放完之後老是重複同一個音一樣──的時候,這種語言上的肯定讓我陶醉:雄辯宏論的精彩煞尾,市井穢語的低俗,以及振聾發聵的尼采式的“是”等種種價值觀在此彙聚共存,而同義反復不正是呈現了這一奇特的狀態嗎?
31 2 3 下一頁 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