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日
猶大之裔

猶大之裔

Kinder des Jud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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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熟悉生命的旋律。

不是鳥鳴,不是拂過林間的颯颯風吹,也非孩童的嘻笑聲。更雅致脫俗一點。

我熟悉每個單一音調,卻總是訝異於男人、女人與孩童身上演奏出的旋律竟如此懸殊。有其他樂器加入合奏,節奏的快慢變化、合奏的方式,全取決於人類,但是,只有在最稀罕的情況下,他才有影響力。

我很喜歡聽那旋律,它代表了生命。

我每個星期到那歌劇院好幾次,眾多樂手戮力演奏最優美的生命旋律。我永遠坐在第一排,旋律始終由單一個人演奏,不管是老的、年輕的、窮的、富的,還是男人或女人,完全沒有差別。每個人都可以來演奏,即使有時候不情願。

我常深深望進那孤獨樂手眼裡,握住他的手,若是他過度亢奮,便用言語安撫他。有些人閉上眼睛,像是聆聽著歌曲;有些人則發著夢。我從他們的動作看得出來。

不過,有一點永遠不變。最後的音調逐漸消失時,我總是熱淚盈眶。我對那樂手有虧欠。

隨之而來的寂靜,卻喚醒我的嫉妒。

***

今天的演出者是位小女孩。

從初次見到泰亞以來,她的臉削瘦一大圈。看到她肋骨上竟還有肉,真會覺得是奇蹟。

泰亞被診斷出罹患癌症,大自然殘酷又反常,癌細胞增生的速度很快。主治醫生說,這麼瘦小的身體裡有那麼大的腫瘤,實屬罕見。

我坐在她床邊,耳邊傳來電子樂隊的聲音與生命的旋律,然後我把注意力放在泰亞的呼吸上。呼吸很淺,很規律。仍在呼吸。

我的手碰觸泰亞柔和的五官,撫摸她蒼白的臉頰,撥開額上汗濕的淺色鬈髮,免得髮絲滑落鼻子上,弄得她發癢。額上那道發亮的紅色疤痕是手術紀念品。疤痕讓我不由得想起一張女孩的臉,一張活在好幾百年前的臉,我偶爾會跟泰亞講起她的事。她喜歡這些故事,我不太確定自己是否喜歡。

有個童話說,一位醫生看見死神站在病人的床邊,從而辨認病人能否戰勝病魔。我雖然看不見死神,卻感覺得到他。那是種天賦,並非我自己求來的。也許因為我常跟死神打交道,比其他活人還更有機會陪伴許多人走過死亡,所以被賦予這天分。第一天見到泰亞,我就知道死神已經找尋她很久了。

「妳不想再睡一會兒嗎?」我問泰亞,一邊將手放在她的額頭上。上面又冰又濕。

她搖搖頭,動作軟弱無力。「不要。那樣我又會作噩夢,而且還有怪物。」泰亞盡可能緊緊抱著熊,她的保護者與同伴。「我不喜歡怪物。席拉能來把他們趕走嗎,希雅?」

席拉,我故事中的女孩。「不要激動,親愛的。」我從容不迫地說。「我幫妳把席拉找來,她會趕走怪物,我答應妳。不過,現在……」

心臟監測儀的聲音變快。我迅速把機器關靜音,眼角盯著螢幕上跳動的線條。小小的心臟停了下來!

泰亞突然抽搐了一下。「希雅!」她的臉因為疼痛與使勁而扭成一團,眼睛睜得又大又圓。她似乎想把疼痛與疾病擠出體外,像是要洗滌自己。她的呼吸急促起來。

「我不會離開妳,泰亞。」我向她保證。

泰亞再次把頭轉向我,她瞳孔上的混濁,讓我想起蒙上霧氣的玻璃。她緊緊握壓我的手,力道之大,跟我陪伴的那些成人臨終者一樣。

我對她微笑,撫摸她的臉。「別害怕,泰亞,別害怕。」即使我非常傷心,還是從我知道的許多歌當中為她哼了一首,熟悉的音樂能讓她穩定下來。

泰亞的眼神渙散。死神離開了她的軀體,運走她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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