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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舜英購物日記

許舜英購物日記

  • 作者:許舜英
  • 出版日期:2011/01/27
內容連載 頁數 1/4
侯麥日光與可居住性

「我們誕生的家屋,銘刻進了我們身體,成為一組有機的習慣。」——Gaston Bachelard〈空間詩學〉

我喜歡:白色但略有些油漆斑駁的木質地板。有view的浴室。乾爽的風吹動我的窗紗。最好我的針灸醫師住在我隔壁。窗戶半開即便空調正在運轉。挪威的光線。侯麥電影裡的日光。有人替我把做ratatouille的材料全部洗切好。

我害怕:杜拜。紅木傢俱。下石油雨。鄰居家門口堆著的鞋。餐廳免費供應的茶水。打破世界紀錄的摩天高樓。購物商場的美食街。配色詭異的大樓外牆LED燈。環保購物袋。新聞主播的造型。電視廣告配音。餐桌上的冰雕龍船裝著sashimi。

此時此刻,當電視沸騰著世界盃的噪音,「可居住性」這個概念就像上海梅雨季的低氣壓一般令人窒息。

或許地球已經不適合人類居住。

「城市讓生活更美好」這個句子非常前現代。

地球上的城市連空氣都快不夠分配了。

當中國城市正要崛起時,其他地方的城市人卻已經開始反思城市。為什麼要唾棄城市?因為他們夢想過一種從農場到餐桌的飲食品質生活,因為他們不想看見太多LV旗艦店,因為他們不想衣食住行都受控在地產財團的手上,因為他們不想活在全球化資本掌控的同質化規格的套裝生活方式中。

一座城市的可居住性高不高,最重要的是居住在那裡的人有著什麼樣的精神風貌。

最近越來越意識到一個自我危機,我永恆的感覺到無論在那一座城市我想與之對話的人很可能不到五個。說五個或許並不誇張,但是在這座城市裡的大部分人之於我,無論是客戶、同業、甚至是在百貨公司逛街時路過的陌生人,芸芸眾生中一定不會有一個人和我一樣正在讀德勒玆,也不會有一個人和我一樣喜歡油漆剝落的地板。這的確是一個自我危機,因為我也不覺得有人會把一座城市有多少人在讀德勒玆當成一個問題。

如果我所居住的城市,那裡的地產商給我的室內設計不會有油漆斑駁的地板,那裡的雜誌編輯不知道David Harvey是誰,那裡的餐廳只能夠給我一張從一百道菜裡勉強可以點兩道菜的菜單,那裡的超級市場販賣洋芋片就像是鵝肝醬,那裡的書店讓我買不到一本想看的書,我該怎麼辦? 我該如何在這座城市生活?

居住在這樣的城市脈絡裡,我似乎顯得非常不合時宜,唯一的求生策略就是創造一個安全系數範圍內的自處之道,除此之外,我只能繼續和某一種不存在於現實生活裡的東西打交道,繼續人格分裂下去,繼續閱讀Deleuze及其他能與之神交的東西,讓我得以進行一種不被城市鈍化的自我遊戲。

但是我們不可能全都變成宅男宅女,我們需要和居住的城市進行某種程度的交流,而一座城市的精神面貌影響我們和這座城市的交流指數,這是城市的可居住性裡另一個關鍵。

創意不絕的出版社、世界名列前矛的美術館、不太商業的gallery、具有文藝氣息的私人企業、大片大片的綠地、注重飲食品質、不用害怕開窗戶,提供散步樂趣的人行道……這些自然而然形成的都會生活品質,不只是仰賴公共政策或文化資源,更需要一群優質的企劃人員,他們可能是政府部門的公務員,可能是美術館的curator,可能是出版社的編輯,可能是某一個具有vision的品牌專員,這些專業工作者就是一座城市的實力、配備、infrastructure,給予一個相對上比較有水準的生活品質。

城市的可居住性還有一項很重要的元素,就是要有夠established的neighborhood,只有住在這樣的neighborhood才具備品嘗精采生活滋味的條件。

最近讀到香港報紙上的一篇文章,對港式「士多」(store)的觀點很有趣:過去香港居住文化中的士多蘊含了一種非常有智慧的日常生活方式,在那個不全球化的年代,人們還沒有去supermarket大肆採購,只要走幾步路到家對面的士多,每日生活所需應有盡有,不用在家裡儲存太多東西,不用為了五根螺絲釘而買一大包回家,也不用把冰箱塞滿,因為士多就是街坊的倉儲。

冷冰冰的地鐵站、令人卻步的創意餐廳、乏善可陳的便利店、精品百貨公司……如果住家附近只有這些,可居住性對我而言趨近於零,還不如有非常地道的甜品店、獨具authentic的小店,傳統口味的清湯牛腩麵攤、從小去到大的五金雜貨店、經營三代的麵包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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