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翻譯文學展
巴別塔男孩

巴別塔男孩

Imprenta Babel

內容連載 頁數 1/4
巴塞隆納,二○○九
當我到達我伯伯家時,一九六一年那個秋天早上的霧氣沖淡了我眼前的景象。那時我才剛滿七歲,還不會說話。在那之前的回憶我只記得在空中亂抓的雙手,在一陣鏡雨中捕捉到的浮光掠影。

對於在我伯伯去接我之前,我所住的修道院,我記得不多:白色的牆壁、一個早已不存在的地方那高不可及的天花板、幾張模糊的臉孔與時間總是快速流過的感覺;在難以捉摸的記憶中,數年的時光幾乎只是幾分鐘的事。修女們說我發不出任何聲音,因為我忘了怎麼講話:我聽得見、聽得懂別人的話—她們對這一點很確定—但就是發不出任何聲音來。根據醫師的診斷,我因為某種創傷而受到驚嚇,所以雖然我不是聾人也不是啞巴,我的腦子卻把複雜的語言機制給封鎖住了。不過那些善心的好女人敢保證的是只要有耐心,還有許許多多的關懷,我應該就會再次開始說話。

一開始,我的伯伯與伯母都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他們對我的情形根本是一籌莫展。但是有天早上,一切都改變了:路易斯伯伯拿給我一個大海螺。他跟我解釋那是河上船夫所用的號角,用來在大霧的日子裡指引方向。然後他把海螺放在我耳朵旁,低聲跟我說:

「注意聽裡面的聲音。有人講話喔。」

當他看見我聽到由那個海螺裡所傳出來的低聲細語時訝異的神色,就知道我已經成功上路了。日復一日,他會把海螺靠在我耳邊,讓我能聽到裡面傳來的聲音。他會跟我描述每個字詞的意義,以及透過這些詞彙我可以學到什麼東西,然後他會在紙上教我寫那些字。他總是不厭其煩地寫給我看每個字母的形狀:襯線體、黑體字;這些字母的線條畫出了一張藏寶圖,隱藏著我必須自己去發掘的寶藏。

我入迷般地看著我的伯伯,但是完全不了解他在說什麼。那時的伯伯既年輕又壯碩,約四十歲出頭。總是緊貼在他鼻子上的眼鏡讓他看起來像是個滿聰明的人。但是無論如何,那時的我覺得他像是個人畜無害的瘋子,時而冷靜,時而激情,不斷地發出無法理解的聲音。

這麼多年之後,靠著我與伯伯及瑪格達蓮娜伯母的對話的片段回憶,現在我能夠絲毫不差地,憑著想像力來重建伯伯當時所說的話:

「這些字其實都是有生命的世界,就像你,就像我……那才是最值得珍惜的寶藏……也就是生命。注意聽它喃喃細語……它是海,可是也是一座森林。森林裡的樹木用樹葉的沙沙聲在說話。文字就是一座城市。注意聽那些人聲、那些歡笑、吵鬧、哭泣、感情、沉默……它是已經不在這個世上,已經被我們所遺忘的男男女女們的各種情感,轉化成了言語。這所有的故事都在海螺裡面跳動著。拿去吧,注意聽。」

最後,當我的伯伯把我抱到閣樓上,讓我看到那臺巴別塔印刷機時,一切都變了。

路易斯伯伯是印刷工匠。那臺巴別塔印刷機也真的存在。它就藏在伯伯家樓上的閣樓裡。可以確定的是這是一臺我們家族代代相傳,可說是與古騰堡幾乎同時代的老印刷機。它跟我伯伯天天在印刷工廠裡使用的機器完全不一樣。我伯伯在街尾有間小小的店面,就在我們家旁邊。店面的招牌上用哥德式字體寫著「阿爾比翁印刷廠」;在多風的夜晚,招牌總會不斷地撞在店面牆上,鏘鏘作響。

當我的伯伯一家人接納我時,他們已經落腳在巴塞隆納的塔拉貢納省這個位於埃布羅河河畔的小鎮了。我在河畔度過了許多年的時光。路易斯伯伯是阿爾比翁家族的一員,他們是巴塞隆納最古老的印刷家族之一。我常會聽到他提起他的父親或祖父,他們也是印刷工人。這時我總會忍不住問起我的身世,試著彌補我那失去的記憶。
41 2 3 4 下一頁 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