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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心動

再一次心動

Heart of the Matter

內容連載 頁數 1/4
1.泰莎

每次當我聽到別人生命中的悲劇,我不會太專注在那場意外或病情上,也不會耽溺於震驚或悽愴的情緒中,我總會在腦海中回想發生悲劇之前,平淡正常的時刻。這些時刻交織成我們的生活。我們習以為常、認為理所當然的恬淡時刻,通常在悲劇發生之後便被人拋諸腦後。若將生命分割成悲劇前、悲劇後,那就是悲劇前的快照。

我可以清楚地想像三十四歲的女人在星期六傍晚走進浴室裡,伸手拿了她最喜愛的蜜桃香氛沐浴乳,正想著晚上去參加宴會時該穿哪一件衣裳,正盼望在咖啡店遇到的帥哥也會出席,她卻突然發現了左乳房裡的腫瘤。

或是那個愛家的年輕爸爸,準備開車載上小學的女兒去買花俏精緻的文具用品,隨著廣播裡的〈太陽出來了〉一起哼,不斷地對她說披頭四「絕對是史上最偉大的樂團」,而徹夜暢飲、滿眼血絲的青少年這時在他面前闖了紅燈。

或者是血氣方剛的高中足球小將,前途光明、趾高氣昂的他在大賽的前一天到燠熱的練習場上,他的女友和平常一樣在鐵欄外觀看。他對她眨眨眼,轉身一躍,接住那別人都接不到的高球,突然身體一扭,頭部朝下以最危險的角度著地。

我想生命總有一條脆弱的細線,分隔著平安與不幸的生活。我覺得在感恩的量尺上,我用小小的許願硬幣將那條線往後推,希望能保佑我,保佑我們,保佑露比、法蘭克、尼克和我。我們一家四口--是喜樂與擔慮的核心。

因此,當我丈夫的呼叫器在我們共進晚餐時大響,我不允許自己有一丁點怨懟或失望。我會對自己說,這只是一頓飯,只是一個晚上,儘管這是我們結婚紀念日,儘管尼克和我已經一個月沒好好相處了,嗯……可能已經兩個月了。和別人此刻所承受的苦痛相比,我根本沒什麼好難過的。我以後不需靠回憶才能體驗這一刻,我還是很幸運。

「該死,小莎,對不起。」尼克用拇指將呼叫器轉為靜音,然後撥撥他深色的頭髮。「我馬上就回來。」

我體諒地點點頭,看著老公以性感自信的步伐走到餐廳門口去回那通緊急的電話。他靈活輕快地穿梭在餐桌之間,我從他直挺的背脊和寬闊的雙肩就能看得出來他會聽到壞消息,接下來他就得去治療疾病,去拯救生命。他在那個崗位上最得心應手,這就是我為什麼會愛上他,結縭七年,生了兩個孩子。

尼克消失在眼角時,我深深呼吸、環顧四周,這時才注意到餐廳的細節:壁爐上灰綠色的抽象畫、燭光的柔和微光、隔壁桌傳來爽朗的笑聲,銀髮老翁和四個已成年的子女聚餐,另一位女士應該是他的妻子。我獨飲著卡本內香醇葡萄酒。

過了幾分鐘後,尼克回來了,他扮個苦臉,再度道歉,但這絕對不是最後一次道歉。

「沒關係。」我轉頭尋找服務生。

「我已經交代好了。」尼克說。「他會幫我們打包晚餐。」

我的手滑過餐桌,牽起他的手輕輕一捏。他也捏捏我的手,然後我們一起等著保麗龍餐盒裝的牛排。雖然我每次都很猶豫,該不該問他怎麼了,但我只在心中為那素不相識的病患默禱,也為孩子祈求,平安入眠。我想像著露比縮在被子下,發出輕柔的鼾聲,她就算在睡夢中也很調皮。露比是我們家早熟、無畏的老大,四歲的她表現得好像十四歲。她的笑靨迷人,深色的捲髮在自畫像裡捲度更立體,水藍色的眼眸是基因的奇蹟,因為我們夫妻倆的眼睛都是棕栗色。她年紀還太小,不知道女孩兒可以想要一些她得不到的東西。她打從出生的那天起就主宰了我們的家、駕馭了我們的心,讓我精疲力盡卻又滿心歡喜。她就和她爸爸一模一樣,固執、熱情、俊美得懾人心魂。標準的掌上明珠。

還有法蘭克,我們的小男孩,他的稚氣和甜美就連嬰兒海報也無法相比,就連超市裡的陌生人也忍不住停下腳步誇他幾句。他快兩歲了,但還是喜歡被擁抱,喜歡把滑嫩圓潤的臉頰往我頸子貼,全心全意地愛著媽媽。我才不偏心,我曾經私下對尼克保證,當時他揚著嘴角說我是壞媽媽。我真的沒偏心,除非說我最愛的是尼克,當然那是不一樣的愛。對孩子的愛沒有條件、沒有終點,如果發生急難,我一定會先救小孩,假設他們在露營時被響尾蛇咬了,而我背包裡又只有兩份血清的話。不過,世界上我最想說話、靠近、凝望的還是我老公,我在初次相遇時才首次體會這種感覺。

過了一陣子,我們的晚餐和帳單都送來了。我和尼克站起身,離開餐廳,走進星光閃閃的暗紫夜裡。十月初的秋季感覺像隆冬,波士頓也不會這麼冷。我穿著喀什米爾長大衣仍不斷哆嗦,尼克將停車卡拿給泊車人員,然後我們進了車裡,離開市區,聽著尼克收藏的爵士音樂,靜靜地往威勒斯里駛去。

三十分鐘後,我們停在鬱鬱青青的車道上。「你覺得今天會忙到多晚?」

「很難說。」尼克把車停好,側過身來吻我的臉頰,我把臉偏過去,四脣輕觸。

「結婚紀念日快樂!」他低語。

「結婚紀念日快樂!」我說。

他身體往後退,我們四目相對,他說,「晚點再繼續?」

「等你。」我試著勾起嘴角,輕步走下車。

我還沒關上門,尼克將音量調高,戲劇性地為今晚畫下逗點,準備工作。我進屋時,爵士樂手文斯‧葛拉迪的〈落葉搖籃曲〉迴盪在我腦中,我付錢給保姆、去看看小孩、換下裸背黑洋裝、靠著廚房流理臺吃掉冷牛排後,樂音仍繼續悠揚。

過了一陣子,我拍拍雙人床上尼克那一側,蜷縮在自己的這一側,孤身在黑暗中,回想起餐廳裡的那通電話。我閉上眼睛,不確定厄運是否總是攻其不備。或者,我們在同情、擔心的情緒下,其實已經隱隱察覺到生命的低潮即將來臨?

我沉沉睡去,沒有答案。全然不知過了這晚,我竟跨越了那條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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