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樓

馬路對面正在興建新大樓。

麻美子每天早上為窗邊的花瓶換完水，便隔著百葉窗縫隙俯視建築工地。大樓一天比一天高，露出的鋼筋和窗戶玻璃上灰色的貼紙面積越來越大，不久之前，工地的雜音還像從遠處住戶家中電視傳來的金屬敲打聲，如今卻像電話鈴聲或電腦打字錯誤時發出的電子聲般近在咫尺，交織在一起。

麻美子每次吃完午餐回辦公室之前，都會去那個工地嗅聞火花、灰塵和尚未乾透的水泥味道，她總覺得和寺院的線香味道有那麼一點相似。

人行道和大樓的工地之間隔著菱形鐵網圍籬，透過鐵網，可以仔細觀察那些工人的工作服髒不髒，還可以窺探他們懸在褲子後方口袋外的手機吊飾。但那些工人都曬得黝黑，只能靠有沒有留鬍子、安全帽下面的頭髮有沒有露出來，是胖還是瘦來辨別。

走向和四線道大馬路交會的十字路口，鐵網圍籬變成了印有建築公司標識的白牆，中央畫了一個看起來像少年般的大眼睛工人，戴著和裡面那些工人相同的黃色安全帽，欠身向路人鞠躬，只有臉抬了起來。麻美子完全不覺得那張圖可愛。

旁邊有一塊「建築計畫公告」的告示牌，詳細寫著基地面積、建築面積、結構、樓層、建造人、設計人等資料，「開工日」是七個月前，「完工預定日」是十三個月後。旁邊掛著一塊辦公室牆上常見的白板，「敬告芳鄰」幾個字下面，用麥克筆寫著本周的工程預定進度。

自己算是「芳鄰」嗎？應該算。朝九晚五地在對面大樓上班的麻美子認定是這麼一回事。

為什麼有人可以這麼明確地決定，什麼時候要做什麼事？麻美子向來很不擅長規畫想好一星期份的菜色，或是安排出國旅行計畫之類的事。她無法如期完成計畫。每次事先做了充裕的安排，結果卻要設法妥善運用剩餘的食材和時間，最後往往再度面對失敗。

她看了一眼手錶。午休時間只剩下幾分鐘而已，等一下還要刷牙、補妝，回辦公室時絕對會超過一點。想到回座時迎接自己的眼神，她再度憂鬱起來。

雖然這件事令她心情憂鬱，但麻美子幾乎每天午休時間都會超出一小時後才回辦公室。

麻美子目前正在一名孕婦的手下工作。

雖說是「手下」，但那個孕婦並沒有職稱，所以，並不是麻美子的上司，麻美子也不知道她的年紀，更不知道她來這家公司多久了，但從其他同事的聊天中，可以隱約感覺到那個孕婦在這家公司多年。麻美子進這家公司三個多月，仍然不知道在公司內擦身而過的同事在這裡做了多久。因為，她一整天都和那個叫藤倉的孕婦單獨工作。

她們工作的地點位在辦公室角落一間四坪大的房間，公司的人稱之為「藤倉的房間」或者只稱為「小房間」。推開貼著「作業室」銀色貼紙的門，立刻看到成堆的紙箱上潦草地寫著「銷毀」兩個字。那些紙箱有時候堆得和身高將近一百七十公分的麻美子差不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