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記憶│媽媽肉燥
過去的公司有個習慣，每逢週五夜晚會有「小當家」聚會，因為身為非營利組織，其中不少義工同仁，因此，便設立這樣的名目，作為一週工作完畢團聚談心之 尾，也因為這樣，由每個員工輪流做菜，整個辦公室加上義工人數與有時到公司洽公的客人，一桌少不了要十五人以上，整個圍在辦公室，或坐，或站。

一個人要獨立完成烹煮的工作並不簡單，少說要有四菜一湯，擺十盤。無論新舊員工或是董事長，每個人逃不過這種命運，時常有人是差遣朋友或請託家人出菜，像是我這樣離鄉背景的人，就用自己的手，親身把家傳的味道帶到餐桌。

工作時，我儼然一副強勢，只投入在工作之中，眾人多半不看好我手藝，認為我是不進廚房的人，在他們眼中，似乎喜歡工作的女人便不擅作菜，而事實上雖然我在故鄉沒煮過幾道菜，但光靠我眼睛所見，母親燒菜的順序、火侯的控制、菜色的搭配，將這些記載心裡後，依樣畫葫蘆，一點都不難；何況我是食品加工科畢業，舉凡麵粉料理的蛋糕、饅頭、鳳梨酥甚或果醬、肉鬆、醬油，蒸、煮、烤、炸、釀都是穩固結實的做了三年，縱然經過已久，但剛出爐的食物氣味，仍然縈留在回憶的鼻息間。

小當家輪到我時，同事們多半認為我以外賣打發，但因為租賃的地方缺廚房，所以能在公司摸到廚房時，心底其實是很感幸福的，所以，便決定自己當家。

那天清晨，去市場買了許多青菜，煮完之後，我發現，竟然都是母親的配方，自己一邊吃一邊覺得好笑，因為，我至少三年沒吃過我媽的味道，竟然我下的氣味都是她的份量。而這十幾年來，因為孩子多半成家立業，家裡吃飯的人口頓減，母親燒菜也越來越興意闌珊，料理也越來越簡便，有了微波爐 、烤箱後，一盒超級市場買來的調味雞塊大火油炸就酥脆，加上蘿蔔魚丸或排骨湯，一盤清炒菠菜或小白菜，就這樣成了每天的溫飽。也這樣，母親的氣味在菜餚裡越來越淡。

有一年，我回家時，她興起燉了一道大焢肉，母親的紅燒肉是極香極美味的料理，她知道我不吃肥肉，就下了許多瘦腿肉，媽煮的紅燒肉，不必別的東西，光醬汁就可以讓我扒光一碗白飯。而我吃到好吃的飯，總會不由自主的笑開來，活像幸福的要命，完全無法藏。

那天早上我足足吃了兩碗飯，直到中午，還是用醬汁拌飯把肉吃光。隔天我要回台北時，母親從冰箱拿出兩瓶大寶特瓶量的肉燥，是冷藏的溫度，她想味道會飄出 來，便用塑膠袋封了厚厚兩層，她只說：「拿去。順手炒的啦。讓妳去台北吃，要吃就放電鍋炊就好。」

說完，她招招手，迅速回到雜貨店內。

「………………」揹著行李，我楞楞抱著那兩大瓶寶特瓶。

坐在父親開的貨車上，遠遠看著我媽的身影，媽隨貨車快速駛出漸行漸遠。

車窗外的故鄉，幕幕掠過心，塑膠袋內兩瓶肉燥是冰冷的，摸著它的溫度，我知道，媽是昨天晚上一邊顧店鋪，一邊跑到廚房切肉、用大鍋翻炒，置入電鍋熬燉釀香，等到入味後，再把它晾涼，一瓢一瓢舀進寶特瓶中，一瓶裝滿、再裝一瓶，拴緊後，放到冰箱，等到今天早上我要離開前，遞到我懷中。

當我回到台北，打開那瓶從冰涼到被巴士震動所溫熱的肉燥時，香味四溢，我忍不住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