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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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獎/最後一個任務
張容兒(雲林縣斗六市人,浙江省溫州二中三年級,已申請進入台灣大學歷史系)

我走在雨後濕滑的青石板路面上,手中提著一把濕淋淋的劍。長安城的空氣聞起來有些微的腥澀,猛然竄入鼻腔便會引來一陣戰慄的氣喘。心臟在胸口間蠢蠢欲動,吶喊、叫囂,混雜著過路人匆匆的腳步聲,擺攤商販的吆喝攬客,和我精準前進的每一個步伐。

這是多麼令人興奮的一刻。

拐過寺廟旁的小巷,頭戴玉蘭花簪的柳姑娘還站在昨天的地方。她擺了擺長長的袖子,似是對我招了招手。昨日我幫她送了封情書給城中酒樓的趙公子,從她手中拿到了謝禮——一碗滿滿的佛跳牆。一飲而盡,便感覺全身血液都澎湃了起來。或許等這項任務做完,我可以再回頭找找她,看看幾兩銀子能不能再換一碗佛跳牆。不過此時此刻,我頭也不回。

好像又有幾滴水珠落在了我的臉上,清清甜甜的,在我的唇邊被融化。我抬了抬眼,在熙熙攘攘像棉花糖般聚集又鬆散的人群中尋找我的目標,直到我對上那雙有些狼狽又驚恐的眼睛。那雙眼睛開始奔跑,在我的視線裡變得朦朧,風從我的耳邊呼嘯而過。

近一點,再近一點。劍劈開了我的視線,劈開了飄落的雨絲,也劈開了他的身體。他的血肉在青石板路面上崩落,一擊致命。旁邊的人群中有人竊竊私語,有人的目光漫不經心,卻又時不時懷著探究地落在我身上,有些一瞧便弱不禁風的人戰戰兢兢地湊上來。

加個好友吧。他們說。這些字句像雨絲一樣飛來。

我擺出高傲的模樣,就像我曾無數次重複看過的那樣,轉身大步離開。我是第一個擒下馬賊的人,而且一擊致命。那樣的快感從背後無數雙肆無忌憚的目光中投射,浸入我的骨髓,順著每一條神經向上,牽動我的嘴角微微彎起,帶著僵硬的弧度。

他們,還有她們,曾說我永遠都不會品嘗這樣的滋味。

我突然很想跑到長安的城樓上大喊,用盡肺中的每一絲空氣。如果我喊到聲嘶力竭的話,他們即使隔得再遠,也一定能聽見的吧。我穿上高速度的鞋子,邁開步伐往前飛奔,視線卻突然一片漆黑。

沒有一點殘影留存,放大了幾百倍的天和地以次方的速度縮小,將我完整吞沒成一粒小小的黑點,浸泡在1024x768的方格之中。我茫然地四處張望,熟悉的長安城斑駁的城牆,川流的人群,遠處縹緲傳來的刀劍相交聲與雨聲,全都消失不見。只有一個龐大的怪物在噗噗地吹動我的髮絲,我忍住想上前消滅它的衝動,要先探探它的虛實。

電風扇,這樣陌生古怪的名詞突然似曾相識地竄入我的腦海。

正前方,一個黝黑的方塊臉與我面面相覷,沒有眼耳口鼻。四周一群面容麻木的陌生人排排坐著,他們的手指不停歇地跳動。沒有人往我這裡看一眼,他們沒有注意到我剛剛殺了全城的第一隻馬賊。血跡一定已經被雨水沖刷得一乾二淨了,可是我的劍應該還隱隱帶著懾人的殺氣。我的劍……我的劍呢?我習慣性地伸手往腰間,卻只摸到了空蕩蕩的布料。不是長袍馬褂,是光溜溜的短衣短褲,上面的圖案已經有經年累月磨平的痕跡。

怎麼沒有了呢?我用力拍拍面前漆黑的方塊怪物,它剛剛吞沒了我的天和地。我還沒跑到城樓上用喇叭大喊,再晚一點就來不及了。打敗馬賊是連環任務的倒數第二環,我已經不眠不休地為這個任務奮鬥二十四個小時了。我摸摸口袋,滿滿一包裹的銀兩只剩下幾枚硬幣,摸起來冰冰涼涼的。

我茫茫然地站起身,穿過走廊,越過排排坐著的人群,從不同的世界中路過。我的手臂幾乎可以擦到他們的衣襟,卻覺得彼此隔著難以估量的距離。我走到櫃檯前,裡面有個瘦小的身影探出頭,黑框眼鏡覆蓋住了她的半張臉。我突然覺得她的某個輪廓和長安城文墨坊裡的薛老闆很相似,這種熟悉感讓我的呼吸開始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

「我……」我試著張開嘴,卻覺得喉嚨中有一把乾裂的火在燃燒,微弱的聲音像其中飛濺的劈哩啪啦的火星。

「同學,要續時?」她好像沒覺得我有什麼不對。她的嘴唇緩緩蠕動著,說出來的話振動我的耳膜,我卻一個字也聽不懂。我只是想問問她,長安城去了哪裡?她知不知道我剛殺了一隻馬賊,又或者,這裡有沒有一碗佛跳牆?

她沒有等到我的回答,便又自顧自地低下頭去。我有些恍惚,便順著雙腳的引領,就像自動尋徑一樣,大跨步邁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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