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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家庭

理想家庭

  • 作者:賴志穎
  • 出版日期:2012/11/14
內容連載 頁數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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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雨繆


我不記得是什麼時候,應是季節交替時,各種人造異象,充塞在這個城市。

當時,天空仍滿是晚霞,有些雲朵已散發出灰敗絲綢般質地,街道卻率先進入夜晚,街燈車燈大鳴大放,無視天際殘存的斜陽,一道道純燈光的吵雜瀰漫,壓過真實的引擎聲。

半人工的原始和現代交錯。若在此時,有什麼驚天動地的事發生,也並不為過。

如果,曾有這麼一則神話,述說天空的白雲,是天邊一隻巨大的蠶所吐出的絲綢……可惜,在大多數文明得知絲綢的生產方式前,他們早就脫離神話時代了。

我站在辦公大樓樓梯間的大透氣窗內俯看城市,工作的煩惱被拋諸腦後,想像企劃案、結案書、各式各樣的報表,都如九一一事件攻擊後飄落到馬路上的紙張,被來來往往的車流輾碎。的確,這些事情都很重要,但若每件事都很重要,就表示這些都不重要。沒有相對,就沒有絕對。

曹植七步成詩氣勢威猛又婉轉動人,作詩和做企劃一樣,只要表現專業的自信、儀態、說話口氣,最重要的,是誠懇的眼神,就算你遞上的企劃書是描述如何把老闆殺掉的流程,老闆都會眼皮不抬地簽字。

我清楚記得那天,辦公室像個快爆炸的壓力鍋,有人耳朵上夾了三支電話,有人同時進行五份企劃案的審查,有人一面開著公司的會議卻還得同時進行視訊。所有的人都專注在自己的事情上,我是流程中的一環,不停地有資料送交給我,我也得拚命把東西傳給下一個單位,但是,除非螺絲釘鬆掉,否則沒人會注意到螺絲釘的重要。

工作多年,我領悟到,沒有事情是真正緊急的,多為庸人自擾。

沒多交代,逕自把資料堆疊整齊,電腦手機關機,拿著外套,從容快步從廁所旁的樓梯離開。我僅稍掩口鼻做為掩飾,佯裝不太舒服,想到廁所洗把臉,我先掛了通電話,之後,連手提公事包都沒帶走。公事包對我只是上班族的象徵,裡面根本沒裝任何重要的東西,那是給外人看的符號,告訴路人甲乙丙,我可是每天規規矩矩的上班族,我活在每個人心中最固定的藍圖裡。然而公事包對我而言,連一包面紙都比它來得實際。

到了樓梯間,城市凌亂的景象讓我佇足,我從來不知道從這棟大樓看出去的風景是如此淒絕,為避免產生更多的猶疑,我隨即離開。

放任雙足,我知道他們將行往何處,即使我在路旁的麵包店停留,強迫自己嗅聞那剛出爐的麵包香氣,或是故意搭上反方向的公車,選個不曾去過的站牌落腳,走向商業區的一棟購物商場在名牌服飾前欣羨著那些買得起這些衣服的有錢人,我都無法持久,在城市中的生活養成的習慣,就是無法沒有目的,沒有方向,一旦確立二點成一直線,就必須在最短時間內達成,如有任何獎章是頒發給標準城市居民的,我該受之無愧。

我的目標,是去探望住在城市中心一棟住商混合大樓的母親。

當時,我仍無任何悔意。

對我而言,這無異於觀光。不同於一般的觀光,有段時間,我著迷於關於島嶼、亞洲的古地圖、古照片,看到那些在空白處、大洋上繪著海神、風神、小天使及妖怪、亞洲各地殖民城市的概況圖、將「U」寫成「V」的拉丁文及那些以現代角度來看十分不精準的疆界輪廓,就會感到困惑及著迷,是基於怎樣的貪婪、榮耀和使命感,使他們可冒著生命危險,搭乘危險不堪的船艦,使用這些不精準的地圖,來到這個在他們的想像中,充滿神話的地域呢?

或許在當時的認知裡,世界是平的呢,不過,在五六百年過後,世界真的變得平坦無起伏了。

我時常能在那些外國人拍攝的漢人或平埔族的人類學調查照片中,看見熟悉的面容及屋舍。我認為,人的面孔或許幾年、幾代就會輪一遍,即使輪到的只是某個器官,像耳朵、眼睛或嘴巴。有時,也可在照片中看到某些小丘陵或山峰前方一片荒原,然攝影的當下應無法想像,當初那片荒原,現已全是高樓,並蔓延上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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