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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調的喇叭(增訂新版)

變調的喇叭(增訂新版)

  • 作者:蔡文甫
  • 出版日期:2013/01/01
內容連載 頁數 1/2
「梧桐葉兒飄搖,靈魂兒飛出心竅,倚在門旁等情郎呀!……」

名歌星丹娜站在舞臺上,兩隻手扶著「麥克風」,露出塗銀紅蔻丹的尖指甲。她的左腳橫在右腳跟後,三寸半的赭紅高跟鞋,按節拍微微搖晃,柔藍緞旗袍的下襬跟著蕩漾。臺下成千的觀眾,像被嬌柔的歌聲熨服了,一點兒聲息沒有,大家靜靜地,靜靜地如癡如迷。

梁曉濱從朱紅皮背椅上站起,小喇叭向前伸了一尺,鼓足氣,清脆響亮的「的的……打打……打的……」喇叭聲,配合著歌聲繚繞在每個人的耳中、心中。

他知道她唱完這一節,就有一個過門,那是他獨自表演的機會。儘管有鋼琴、大提琴、小鼓……但他的喇叭聲會將他們全部遮蓋。而且,他可以更近地站在丹娜的身畔,丹娜會看到他,注意到他,他可以嗅到她身上高貴的香水和化妝品的味道。

真的,丹娜停下來了。她退後一步,和他並排站著,眼珠滾動,巡視全場一周,便轉過頭來,兩脣微啟,含笑地看著他。

丹娜的歌聲雖停歇,但全場的人仍靜靜的聽著,「那是聽我的喇叭,」梁曉濱告訴自己說。「我要拿出全身的本領,吹啊、吹啊……」

「的打打、打的的……」

丹娜一直凝視著傾聽。她很欣賞他的吹奏吧?他把每個音階扣得都很準,高低音轉折時又是那麼輕鬆而自然。不管她的歌唱得如何好,沒有他的喇叭伴奏,就不會顯得那麼出色。她在這兒演唱五天來,不是一直很巴結他嗎?

現在丹娜又轉過身去面對著觀眾拉長嗓子唱了。梁曉濱的喇叭緊緊和著歌聲,傴僂著上身,腰肢搖擺著,他的目光黏在她脹得圓滿的肢體上。他覺得她有股力量吸引著他。她很年輕,也很漂亮;可是,他還沒有機會親近她呢。在休息的時間,他該到後臺和她談談嗎?他們可以談觀眾、談歌譜、談感情……假使她願意的話,他可以送她一道回家……

「劈劈……啪啪……」

轟動的掌聲驚醒他。原來她唱完這首歌了。她的頭略微點了點,腰身向前晃了晃,算是向觀眾行了答謝禮。她的儀態、舉止裝得多麼高貴啊!他想:她是真的那樣高貴嗎?

她已旋過身來;他垂下喇叭,彎腰迎向她。她微笑著把要唱的下一支歌名告訴他,便輕盈地向後臺走去。

他僵立著凝視她一步步走向左邊側門。她沒有進入後臺,只站在門旁等待,因為一會兒她又要出來歌唱了。

他慢慢轉過身軀,對準「麥克風」說道:「再請丹娜小姐唱:『採蓮歌』!」

退後一步,又平舉起小喇叭,準備吹奏了,但眼角看到鋼琴手翹著頭發出期待的目光。他立刻轉頭告訴他:「F調。」他是這樂隊的靈魂,負責指揮全體哩!

「爸爸!爸─」一個小女孩大聲的喊。梁曉濱倏地掉轉頭。見是自己五歲的女兒慧玲,兩臂伸在臺口,吊著舌頭說:「爸爸!媽媽要香煙。」

他楞了一下。才突地想起,他的太太也坐在後排聽歌。她一定已將他剛才的一切看在眼裏了。她的太太見他虎視眈眈地看著丹娜,低聲下氣地和她說話,她又是怎樣想呢?不論她是怎樣想,他都不在乎,這是他職業上的行為。一個喇叭手,不和歌星合作,能有精采的演出嗎?

但她為什麼要在這場合來向自己要香煙吸?他沒有回頭,就知道丹娜在門旁一定看到慧玲,也聽到慧玲所說的話。他真想踢那小鬼一腳,消一消心頭的憤怒。不過,那樣笑話就鬧得更大了,臺上臺下的人都會盯著他瞧,用手指點著他說:「野心的丈夫,狠毒的老子……」

他右手插向上衣口袋,只摸到一隻光滑的打火機。才想起煙已吸完,空煙盒揉成一團剛甩在臺角。於是他拔出手來,很自然的伸在彈鋼琴的老周眼前。老周從琴檯上抽出一枝有過濾煙嘴的外國煙,遞在他手上。」

縮回手時,他看到丹娜的臉上掛著一副驚訝的神情。當時他的面頰也感到一陣熱。但扭轉頸子就恢復自然了。他為什麼要介意她的表情呢?她感到驚訝,是為了我有太太和孩子?或是我的太太會在這種地方來向我要煙?或是我滿不在乎向老周要煙的態度?

彎下腰把香煙遞在慧玲手上,慧玲跳著蹦著走向後排。站直身軀就看到那對亮晶晶的黑眼珠了。他太太正凝視著他。那雙眼睛不正是向他提出警告嗎?她會從他的動作,透視出他的心理。她太了解他了。他們就是這樣才結婚的。

那時,她像丹娜一樣唱歌,但他的喇叭吹得並不好。吹不好喇叭沒有關係,他很年輕啊。他在她身左、身右、身前、身後說著、笑著、吹著……只有一年的時間,他打敗了追逐她的所有情敵,獲得了她。到今天,他仍舊在臺上吹喇叭,可是聽眾─應該說是觀眾,已不讓她上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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