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篇 台北
等待花開的季節

台北晴朗，福岡微雨。兩小時後，班機已從桃園國際機場，飛抵日本福岡空港。這趟和解之旅是我內心的絕對機密，未曾向Catherine和小兒子或任何人提起。等待小兒子的自我和解已經一年半，或許已到可能花開的季節。

小兒子的國中同學今年就要高中畢業。他高中只唸一學期，就和學校說再見。孩子跟著直覺走，增廣見聞，培養膽識，是個好事。學習是終生的，有興趣就會去追求。慢點開竅沒甚麼不好，壓抑直覺反而不妙。這純屬理論。您要是有子如此，我只能請您自己保重，外加無限祝福。

旅行日本前，小兒子已經離家工作一年半。當過廚房助手，飲料店店員，工地工人等等工作。這麼折騰就足夠顯示有多麼不適任。他常把自己搞到沒錢沒工作的崩潰邊緣，或許有點無顏見父母的心結。約他旅行日本，給他一個回家的正當理由。這只是一個父親的心靈對話，不想跟任何人說。

資訊革命的新世代和父母隔著一條很長的歷史長河。父母都在退休前後，電腦和網路難說絕對必要。新世代卻以為人生下來就非用電腦和網路不可。嫌孩子花太多時間在電腦上，彷彿是父母每天必盡的義務。日本不就發明宅男和宅女這些新名詞。全球各地的車上，路邊，餐廳，家庭到處都有低頭族。

網路帶來學習自由，交流自由和發表自由。這三大自由是人類文明前所未有的成就。二十一世紀還在講學術自由，言論自由，宗教自由，結社自由已經嚴重落伍。幸運地，台灣在二十世紀的最後一刻匆匆跳上民主自由的最後一班世紀列車。網路是民主自由成熟後的產物，人類文明正被驅動向一個新的未知。

學習的壟斷和寡占被打破。只要嚮往知識，不必進名校。網路上各種學習軟體上的課程終將超過任何學校傳授的知識總和。一些歐美名校已經把課程on line，免費提供。台灣在這領域還很落後。在家自學是個趨勢。

交流限制也被衝垮。可能不認識鄰居，但臉友可以遍佈五大洲。青少年交友不需經過父母的損益友評估。

發表自由更是空前大成就。幾千年來由威權或權威掌控的發表審查機制已經解構。二十一世紀的網路自由人擁有過去任何人都不曾有過的發表自由。網路的發表自由呈現一種寫的形式，說的本質。既可能瞬間爆發自媒體We the media的無窮威力，也方便暴露個人的淺薄或放肆。

小兒子的這一代自認無所不知。想知的，上網查就有。在他們心目中，老師和父母懂得不比他們多。這的確是事實。但是，網路善用者會呈現閱讀多於討論，討論多於發表的使用順位。發表的頻率一旦居首，遠離網路可能是最佳選擇。沒有人有那麼多話值得說。網路閱讀的區別可能在關鍵字。我查「原爆」，他查「爆乳」。我查「山口縣」，他查「山口組」。

Catherine疼愛小兒子。她看到小兒子穿起來會很讚的服飾就會買下來。在她認為適當的時候，連著衣架，配好一套，請小兒子試穿。通常，會是這類情境：

「一定很帥，你相信媽媽的眼光。」

「媽媽，你有強迫症喔。我知道你愛我，喜歡我穿得體面。但是，妳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是不可以，知道嗎？」

「媽媽買，你不喜歡就不要穿，沒關係，反正很便宜。」

「不可以這樣。如果我說不喜歡，你不是會有挫折感嗎？拜託不要再做這種事情。你不要說你買的我不穿沒關係，很便宜，很便宜也是錢，這是浪費，妳懂嗎？」

Catherine以為這純屬品味衝突，多試幾次，終會成功。我卻認為小兒子已經話說清楚，事關男子漢大丈夫的購物自主。我只能欣賞Catherin的想不開。無論如何，媽媽總是孩子最後的慈愛。

「有這麼愛他的媽媽和家人，他沒有自我放棄的理由。他只是跟自己過意不去。現在不是回家了嗎？想獨立靠自己是好事。他只是太急了一點。」我安慰Catherine。

「只有一點嗎？」Catherine還是很擔心。

「一點或很多都沒關係。能力越強的人越沒有耐心。這是鐵律。」我說。

「你是說我能力很強，沒有耐心，還是諷刺我。」哇咧，踩到地雷。

「你打籃球，不小心扔進一球，可以快樂得做夢都在笑。但是，職籃明星投一個球不進就開始不爽。連投三個不進，可能就要把籃球往地上重重一甩。我只是在說一種人性常態。」

「對啊。Tiger Woods 打不好也會摔球桿。」Catherine笑著說。她最喜歡的球星是曾雅妮和老虎伍茲。雅妮的陽光和神經大條，自然不做作，讓她開心。老虎即使爆發醜聞，也從不影響她的觀感，甚至還更關心。

「他在逆境中反敗為勝的抗壓力是年輕人最好的榜樣。」她說。

我支持小兒子出外工作。誰知道他會把自己的壓力越整越多。壓力越大可能崩潰，也可能彈得越高。花苞在哪個瞬間自會綻放？人的壓力臨界點到底在哪？誰又知道。日本之旅，但願能帶給他最適時和最佳的成花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