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日
好味

好味

  • 作者:陳曉蕾
  • 出版日期:2013/03/01
內容連載 頁數 1/4
張曼娟最後的薄殼

那一年,台灣作家張曼娟獨個兒在香港中文大學教書,人在異地,頗不適應,流言繪影繪聲,說她天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去玩,實情可是日日和助理困在辦公室和舊電腦博鬥。很累很累,忽然看見門把上掛著一袋好吃的,有時候是剛出爐的蛋撻、有時候是新鮮的三文治,便知道好朋友Y來過又走了。Y曾經開書店,請過張曼娟出席講座。之前香港朋友大都盛宴招待,不是鮑魚,便是魚翅,Y卻會帶去各種各樣地道小館子,張曼娟還記得第一次去潮州店「打泠」。玻璃櫃子掛滿琳琳總總食物,感覺好誇張:「簡直就是走進《千與千尋》那大吃大喝的場面!」

Y通常都不大吃,只是喝啤酒,笑笑看著她開懷大嚼。

二零零三年一場瘟疫過去,張曼娟來到香港,自然少不得找Y。可以平安重逢,吃吃喝喝都分外開心,在離港前一夜,Y竟又帶著一盒便當去到酒店。「才開門,就嗅到一股鮮烈的香氣,忍不住咽下口水。」她依然記得好清楚,那是剛炒好的「薄殼」:蝴蝶花紋外殼,薄到近乎透明,嫩蜆肉滿滿都是湯汁,味道鮮甜得像是會發光。薄蜆只有短短一個月當造,難得可以吃到,她回台後記下當時的心情:「整片寧靜的海洋窗景,可以相交一輩子的好朋友,我被恩典的光芒籠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只是好朋友,沒有跟她相交一輩子。二零零八年Y語調輕鬆地在部落格宣佈自己「iscancering」。他以最樂觀堅強的態度,面對翻覆不定的病情,一方面認真檢視自己對生命的態度,另一方面嘻笑幽默地,不斷讓孩子和太太作好心理準備,期間尚有餘閒翻看所有杜琪峰的電影,寫了一系列影評。張曼娟知道消息,非常著急:「我要來香港看你!」

Y說:「不用啦,等我好一點來看你好了。」

「不行,我一定要來,機票都訂好了。」正好九月教師節台灣放假,張曼娟決定早上飛過來香港,待三小時,當天回台北。

「那太好了,這是最後可以吃到『薄殼』的時候。」Y居然答。

這時還顧著吃?張曼娟氣炸了,趕到香港,Y非常瘦,她甚至認不出來。「你一定要好起來!」她嚴重地警告他。那天吃了什麼?不記得了。過了兩個月,Y稍稍好轉,便去台灣,張曼娟帶他去花蓮看太平洋,他一個人赤著腳在海灘跑,很開心,回台北的火車上,他累得睡著了。

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他。

翌年Y出殯,來了超過一千人,過了很久,他的部落格還有人繼續留言,談電影、說人生。

2011年張曼娟來香港出任光華新聞文化中心主任,Y的爸爸找她吃飯,問她想吃什麼。「我不曉得,從來都是Y決定去什麼地方、點什麼菜。」這些年來他們吃過的飯店,她從來沒有記下來,因為沒料到他會不在。

那鮮甜多汁的「薄殼」,熱騰騰裝在鋁盤裡的,到底要去哪找?

「我想,可能不會再吃『薄殼』了。」張曼娟說。

岑寧兒傍身玉桂水

岑寧兒(Yoyo)第一次在北京見到李宗盛,他開口就問:「what’smusictoyou?」

「你是musiclover?還是musicplayer?」他說:「你可以只是喜歡音樂,不是一定要做音樂。」

Yoyo想了一會:「我想試試啊。」她本來也可以選擇電影,但在遇上李宗盛那一刻,答案就容易得多。

「那就試啊。」李宗盛繼續問:「你要當performer,還是musician?」Performer的訓練是要能唱不同的歌,彷彿演員,不同類型的歌都能駕馭。「musician呢,就選一個樂器,用一年時間看一個城市,看自己能寫出什麼。」李宗盛說,Yoyo也不明白為什麼是「城市」,當時她二十一歲大學剛畢業,聳聳肩,就留在北京。

她小時學什麼樂器都沒能堅持下來,唯有隨手挑了一把結他。接下來四年,她待在李宗盛的工作室,周末去JazzBar唱歌,並且開始寫歌:「每一天都會嘗試對自己的感覺敏感一些,記下來,隨便哼下來的音樂,也寫下來,時時刻刻都在想,如何能變成一首歌。」

第一首寫出來的歌,叫《明天開始》,每件事都是明天才做啦,那是Yoyo當時掛在口邊的說話,朋友們聽了,都笑說這歌真寫實。她甚至寫了一首歌懊惱《寫什麼?》:寫心情寫太陽寫月亮,沒有什麼大道理想講,不憤世嫉俗沒需要咆哮,腦裡只有一堆問題,想坦白,可是又怕暴露自己……到底還有什麼是人家沒寫過,寫什麼?!

直到後來寫了一首歌《Mask》:

讓我帶著對你對一切的期望
讓我為你的期望裝模作樣
不敢被你看穿
不能再讓你失望

一開口清唱,那美麗的嗓子,教人渾身起了雞皮疙瘩。Yoyo也是憑著這歌聲被人認識,那是在北京四年後回到香港,在陳奕迅演唱會和五個朋友一起當和音,清唱《Theendoftheworld》太投入,哭了,全場人人動容,陳奕迅衝口而出:「天籟。」

這兩年Yoyo決定在台灣繼續創作音樂,到不同的音樂場合演奏她在北京時寫的歌。她自資出版一隻小小的唱片,只有三首歌。「我沒錢錄太多歌,能力也只足夠做好這十分鐘的音樂啊。」她笑著不斷向桌上的唱片點頭:「多謝陳奕迅!多謝陳奕迅!不過看來要再唱多二十場才夠結帳!」

一步一腳印,她用很大力氣推開家人幫忙,爸爸岑建勳在電影圈響噹噹,一出口便可以幫女兒打通人脈策劃定位;媽媽劉天蘭一出手,不費力便能觸目有型──「但那還是自己嗎?他們太強了,讓他們幫忙,我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是什麼。」Yoyo直到唱片發行,才送給爸媽。媽媽拿著不斷說:好靚啊好靚啊,爸爸感動如小影迷。

Yoyo唯一拿來「傍身」的,是玉桂水,這是岑家秘方:玉桂皮刨絲,放在暖杯裡用熱水焗一晚。「我伯父說玉桂是『藥王』,只剩一口氣的,喝了都能醒一會!」她誇張地睜圓雙眼,拍拍木桌子:「我以前一有流行感冒一定中招,現在明顯病少了。」每天早上,她都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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