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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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禮

科孚島像一把生鏽的彎刀,躺在阿爾巴尼亞及希臘海岸之外。刀柄的部分是島上的山區,大部分是多岩石的瘠地,峭壁聳峙,常見藍磯鶇(blue-rock thrushes)及隼(peregrine falcon)出沒。不過在山區的村落裡,泉水自紅色與金色的岩石間不斷湧出;你可以看見大片的杏仁及胡桃樹林,投下沁涼如井水的密蔭;還有枝葉濃密、狀似矛戟的柏樹,和樹身銀白、葉片大如名片盤的無花果樹。

刀刃的部分是一大片起起伏伏、柔軟如銀綠鳧絨的巨大橄欖樹林,聽說有些樹齡已超過五百年,每一株都有它獨特的風濕駝背模樣,每株樹幹都如浮石般布滿黑洞。接近刃尖的部位,萊夫奇米(Lefkimi)的沙丘和大片浸了海水的沼澤亮眼得令人暈眩,其間點綴綿延著幾畝竹林,吱吱嘎嘎、竊竊私語。

對我來說,回科孚就等於回家。我們在一、兩年前搬去那兒,很快便住進一棟顏色鮮豔、像一粒擠扁了的草莓的粉紅色別墅,屋內的綠色木板套窗形狀有點像一塊塊磚頭。小別墅蹲伏在從山坡上一路迤邐到海邊、巍峨如大教堂的橄欖樹林之間,別墅周邊圍著一塊彷彿只有一方手帕那麼大的花園,園中花床闢成維多利亞時代最流行的精確幾何圖案,整座花園由一溜又高又密的吊鐘花籬守護著,籬笆內充滿神祕的鳥語。

英國的花園不論再豪華、再多變化,從來沒能提供我種類這般豐富的生物世界。我無時不籠罩在一種奇異的不真實感中,彷彿初次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在那亮而脆的陽光下,我在瓢蟲的翅鞘上看到真正的獵人紅,在蠼蝦身上看到壯觀的巧克力與琥珀色,在螞蟻身上看到深豔的瑪瑙色;我可以盡情耽溺在無數陌生的生物之間:毛茸茸、胖大的木椽蜂,像鋼青色的玩具熊,自顧自地哼著歌兒,從一朵花搖擺到另一朵花上;硫磺色帶黑橫紋的燕尾蝴蝶,穿著優雅的大禮服,在吊鐘花叢裡忽上忽下旋轉著,捉對跳著複雜的小步舞曲;長喙天蛾靠著振動快如霧影的翅膀,靜止懸在花前,用牠們纖細修長的口器探進每一朵花裡。

我對這些生物最簡單的生活細節都非常無知,又沒有書本引導,只能觀察牠們在花園裡忙進忙出,或是捕捉牠們就近研究。我的臥室裡不久就堆滿果醬瓶和餅乾盒,裡面裝著我在小小花園裡發現的寶貝。這些寶貝都得偷偷走私進來,因為家裡除了母親之外,所有人都覺得我把動物帶進屋裡很危險。

在每一個明亮的日子裡,我都會發現令人困惑的新動物行為,提醒我自己的無知。最令我好奇又氣結的動物之一是屎殼郎(學名蜣螂)。我趴在地上,身邊蹲著我的狗,洛傑,牠像一座氣喘吁吁、長著黑色捲毛的小山。我們一起觀看兩隻黑得發亮,頭上各長一根細緻微捲犀牛角的屎殼郎,無限專注地合力推動一小顆渾圓的牛糞團。首先,我想知道牠們怎麼能把牛糞滾得這麼圓?根據我玩黏土的經驗,我知道無論你怎麼用力搓揉,都很難搓出個圓球。而這些屎殼郎不靠測徑器,單憑牠們多刺的腳,卻能做出圓得像月球般可愛的小糞團,為什麼呢?還有,牠們做這些小球幹什麼?把它們推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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