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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憶症

朱宥勳


「爸爸,這個字怎麼唸?」

有的時候,會輪到他幫孩子檢查功課。孩子小學三年級,他很慶幸他已遠遠超過那個年紀,如果不曾多活這幾十年,恐怕常常要答不出習作本上的問題了。他跟妻子抱怨過現在的教材,怎麼比以前難那麼多?說完妻子的眼神從梳妝台的鏡子反射過來,不到一秒移開,漫聲說:「啊。」他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也知道她不會說出口。很久以前,她曾笑著說:「你哪知道小時候學什麼啊?」他知道她是開玩笑的。她沒有惡意。可是他沒有辦法。

他告訴孩子,那是「貓」,ㄇ──ㄠ──。

孩子寫錯這個字的那天,他心情正好,他說:「你看。」他把食指和中指彎曲起來,像一個ㄇ字,「你知道嗎?很多人都會忘記,手指頭是有三節的喔!」

孩子非常認真地要把手指彎成他的樣子。但比起他粗大的骨節,那些細弱的管子簡直折不成角度,像一種軟體動物。試了幾次,孩子頗為懊惱:「都不直!」他笑一笑:「要多練習啊,我小時候可是練習了很久、很久喔。」他把手迅速地翻過來,右掌心正對著孩子,食指與中指繃折成形,其他三指則自然放鬆,很有一種攻擊的樣子。孩子也模仿他,「呀──」地一聲然後作勢要衝過來,兩個人架起手就玩了起來。

他還記得小學的時候,棒球隊以外的人都說,那是「龍爪手」。

同校沒有人敢招惹棒球隊的。傳說棒球隊的教練會武功,教練的太太每天都煮一大鍋墨綠色的涼湯給全隊,裡面其實摻了從山裡採來的中藥。他們每天喝,每天喝,漸漸就高得可以不用搬椅子就拆下蔣公遺照。

更傳奇的是,那個王牌投手,可以投到時速一百公里耶。

一百公里是多快?

比你爸爸開車快兩倍啦,笨蛋!

怎麼可能。

不然我們親眼去看看。

話題每每到此中止,因為沒有人能真的去看。一方面他們害怕被教練的氣功傷害,一方面棒球隊總是在上課時間練球。很多人一下課就衝去操場,但棒球隊的練習也是相同節奏,從來沒人親眼看過一百公里的球。

但他知道他們不知道。正像他不知道他們。

他忘記那時候有沒有動手打妻子了。

他知道她沒有惡意。但她又知道什麼?

白日裡他穿著上身白、下身黑的侍者制服,在自己開的燒烤店工作。妻子起先也在店裡幫忙外場和櫃檯,但後來她找到一個不錯的工作,就再聘了一個女工讀生幫忙。他大學的時候從來沒有在外面打過工,所有工讀生都是妻子幫他面試的,他有點驚訝原來只要這麼少的薪水就可以請來一個大學生。店裡還有很多個男學生,穿著跟他一樣的制服,穿梭在出菜口和客人桌邊。

幾年前開始流行「教學燒肉」,於是他和工讀生也就一起挨在桌子旁幫客人架爐子,一邊流利地說:「當正面滲出油水,就是最適合翻面的時候了。」有一次他要檢查炭火,不經意就用右腕把整架爐子給拎了起來,整桌客人爆以熱烈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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