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魂

第一章　患難

一

殘陽把西邊的天際染得一片血紅，也把我孤獨的身影投在黃土地上，拉得老長老長，彷彿在有意誇大我的瘦弱。饑腸轆轆的我剛從西邊的湖畔撿柴回來，正在往東走，幾乎是在踩著自己的影子。

影子看起來一跳一跳的，像是走得挺帶勁，其實我這時身體軟軟的，似乎連抬起腦袋的力氣都沒有。不過，不用抬頭我也知道，再走半華里就是我的目的地「溝拐子」村了。

在那裡，一汪水塘和半圈圩溝箍著七、八十戶土牆草頂的茅屋，一棵老樹高高托起一座碩大的鳥窩，再也沒有別的景致了。我這時的家就住在鳥窩下面不遠處、水塘邊上。

為了及早實現「共產主義」，公社早先下達了不准私人家庭起火做飯的禁令，所有的人都必須到公共食堂吃飯，可是眼下食堂又嚴重缺糧，雖然名義上是每人一天「八大兩」，實際上卻沒有主糧，只是有限地供給一點雜糧麵、紅薯、胡蘿蔔之類的東西，吃了很不耐餓，而且只有中午一頓，早、晚都沒有。

這樣的生活只能叫大家勉強不死，所以不用張望我也十分清楚，此刻村中的那些茅屋都是沒有人息、死氣沉沉的，連一縷炊煙都不會有。

這就是我的故鄉，一個極度偏僻、積弱積貧的地方。

我出身於一個自耕農的小戶人家。我的父親在少年、青年時期曾外出求學、做工，我的家庭曾經由他而進入小康，可惜的是他與我的母親後來都因為生病而早早亡故了。

那時我的祖父還在，他雖然出身於平凡，卻讀過幾年私塾，懂得一些聖賢之道，為人甚明事理，而且一生要強，一直認定「大丈夫志在天下」這個理兒。待我長到十來歲，老人家也讓我走了我父親的路。

抗日戰爭結束以後，我在外面讀完學業，就在離家百里之外的一個城市裡找到了工作，成為一名建築工程師。當時同行裡活動著秘密的中共組織，他們看我出身清白，又為人正直，便發展我成為黨員。

不幾年共和國就宣告成立了，這以後，城市建設很受重視，新政府任命我當了城建科長。我任勞任怨、刻苦勤奮，事業頗有成就，以工作出色不斷得到提拔，就這樣順順當當地幹了六、七年。

丘八出身的區委書記認為我是一個有學問而且很能幹的人，稱我是「革命的書呆子」，對我甚為器重，竟把我提拔為副區長，除了叫我主管本區的城市規劃、建設之外，還叫我兼管一份文化工作，不料這卻害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