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家浴佛節

每至午後，瞅著天光融暖，便到母親房裡對她喊一聲：「洗澡嘍！」

房裡的母親通常躺在床上，有時假寐、有時雙手不停的忙著，忙著將一堆毛線理出個頭緒來，努著嘴認真的神情就像在暗記曾孫玄孫的名字一樣，她準備用這些舊衣拆下的毛線鉤織些圍巾啦毛線帽啊小被子之類的東西。她許是發了願吧，要給眾家兄弟姊妹一人一件，時日也久，不但兄弟姊妹各個獲賜一件，愛屋及烏的連孫輩們也法雨均霑。容或如此，她的雙手也沒停下，現在正忙著給那位送花給她的花農、或曾孫們織些什物。

六年級七年級甚至八年級的孫子曾孫們哪希罕阿嬤阿祖這些花色和樣式都極土氣的東西？有誰跟她說了，她卻以「聽不到」、「聽不懂」一語帶過，一仍舉著勾針就著天光，織著。

看她先將纏在手上攤在身上的毛線頭一一清除，再吃力的從床上支起身子，然後對著我靦腆一笑，說：「真不行了這身子。」

「還行呢。您不也坐得起身來、下得了樓、吃得了飯、散得了步嗎？您都這些歲數了算是了得了。」

趁她扶著四柱柺杖準備下樓時，我便先一步到她衣櫥前幫她準備換穿的乾淨衣物。這衣櫥是她的嫁妝，在舊時算是大物件，現今不及一人高，就像小時候覺得鎮日勞作的母親十分魁梧，現在不知是誰讓她「變」成十幾歲小女孩般的身高，而且逐日矮縮，終有一日，她的心理將會回到嬰兒期吧。櫥櫃鑲有一面鏡子，原先鏡面角上砂磨了一枝折枝梅，現時可沒這種形制了，可惜老舊得滲出水銀、花了鏡面，她便著人換新，待我發覺，一片古董玻璃鏡早被玻璃師父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