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心中的魔鬼

「文革名人」王力先生曾對採訪他的人說，毛澤東發動了文化大革命，卻收不了場，因為：「魔鬼放出去以後，收不回來了。」此話值得玩味。現在看來，魔鬼不是指那場浩劫中最倒楣、被批鬥的「牛鬼蛇神」，而是中國文化中間幾乎所有的糟粕，還有馬克思主義理論中的謬誤。

照文革初期的說法：這是一次上層建築和經濟領域裡的徹底革命，要革除一切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簡稱「四舊」）；代之以全新的一套。表面上看，「四舊」很容易就被掃除殆盡了，拆廟宇、焚舊書、改人倫、換規矩……，真個是天翻地覆。但是同時，對於那些五十年代以後出生的人來說，革命造反之餘，無意中還補上了舊的傳統文化的一課。

取代「四舊」的「新思想、新文化、新風俗、新習慣」（簡稱「四新」）是什麼呢？那就是一切都要符合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所有的人都不能有私心雜念、要按照同一個模式思考、無條件地為黨奉獻、都過清教徒式的生活……。這一套起初給人以耳目一新之感，風行了一陣。但它們與人的本能、本性距離實在太遠了，根本不可能長久實行。人們先是勉力克已以從，終覺不如方才溫習過的「四舊」貼近人情，便自覺不自覺的陽奉陰違了。從來說一不二的毛澤東，看到「四新」遲遲樹立不起來，於是變換花樣，「不達目的，誓不甘休」。然而，緣木求魚，南轅北輒，只能使人心日益渙散和厭煩。就是這樣，原本準備三年收攤的文革，到了毛澤東臨死還處在某個「深入持久的新階段」。

馬克思主義階級鬥爭、暴力革命、全盤否定資本主義、殘酷對待黨內異已……也是「四新」的重要內容，它們之簡單、粗野、愚昧、無理，同「四舊」中的盲從、迷信、欺詐、文字獄……合為一股，使得本來說是要擯棄的東西反而發揚光大了起來。其對中國百姓的打擊之狠、壓力之重、薰陶之深，人人都有領教。長年公然奉行的結果，是把無數本來單純善良的人漸漸教壞了。

有人說，八十年代中國走向商業社會以來，世風道德墮落的速度驚人。其實，這個過程是從文化革命中間開始的。只是那時人們初學乍練、半遮半掩。幾年之後輕車熟路了，才決堤似地湧將出來，迎接「改革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