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小說大展_領券
我和一枝筆 在路上2

我和一枝筆 在路上2

內容連載 頁數 1/2
小姐,請送我回家  ◎蔡 怡

照顧父親三年多的印尼外勞,因為在臺灣的服務期滿,回印尼了。我以為失智的父親很快會忘記她,而接受新人阿弟。沒想到父親在還記得阿妮的一個月內,拋棄了走路的能力,唱歌的能力,說話的能力,因為他認為阿妮拋棄了他。

失去阿妮,父親好像失去導航系統,他的周遭成了一座黑森林,他在其中漫無目標地遊走。我不得不安排新人阿弟,睡在父親房間小床,夜間照顧迷亂的父親。白天,他背對著房門昏睡,好似在抵抗他不想看見的殘酷世界,夜間他會突然驚醒,嚷著:「該去上學了!」還指著自己腳下拖鞋說:「這鞋子沒後跟,我怎麼上學啊?」

感謝父親有不穿皮鞋不出門的習慣,每次把半夜當天明要出門逛逛時,總因找不到我藏起來的皮鞋而作罷。

母親去世後,父親日日追問:「你媽媽去了哪兒?」我一時詞窮,編了母親坐飛機到美國看病的故事來安撫他,彷彿我兒時,他不看書,天馬行空瞎編西遊記來呼攏我一樣。這樣相安一段時日,他甚少再追問我母親行蹤,甚至忘了該如何吃飯,問我:「為何要吃這些東西?」我開始講常人每天吃三餐的故事,吃了早餐的雞蛋、牛奶、菠蘿包,要吃午餐的紅燒肉和清炒竹筍,吃了午餐……父親突然打斷我:「你是在說喝奶奶吧?」

父親不認識我了,我也不再問「我是誰?」這類問題,免得他誤會我存心挑釁而發脾氣,我只能不斷地自我介紹:「我是女兒,女兒。」父親不耐煩地大力揮手:「我看得出來你不是個男兒。」

他當然也不認識他自己了。

農曆年時,寒流來襲,北風似乎裝上了哨子, 咻咻作響地吹過窗口。父親偏愛坐窗邊,觀望灰成一片什麼也沒有的天空。我怕他冷,替他穿上棉襖,蓋著毯子,還另外多加了一個蘇聯式的黑絨高帽,讓他從頭暖到腳。我向他鞠躬拜年遞上紅包時,曾拍照留念。他仔細端詳照片中的自己,轉頭告訴我:「這是我爸爸耶!」

是的,他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是某個深夜,他那久困冰窖的心靈,好似突然被一股電流擊中,清澈還魂,昂起頭來問我:「你媽媽該從美國回來了吧?」他會大聲驚問外勞阿弟:「小姐,你是誰?怎麼睡在我的房間裡?」彼時,阿弟已經在他房間半年多了。
21 2 下一頁 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