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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對詩:修琴的女人
入秋以後,山頂露出一間木屋,
「樹葉少於蒙著薄霜的鳥巢。」
我記得上山並沒有固定的路徑。
「視野開闊,痛苦沒有遮掩。」
林間住著位獨居的修琴的女人,
「山下是因欲望而浮腫的人間。」
她的母親留給她一把走音的古琴。
「每晚,我抱著琴才能入眠。」
我在春天愛上了她,曾給她寫信。
「葉落盡時,我拆開有餘溫的信。」
我愛她冰冷的,會發芽的指尖,
「信封裡並沒有結出厭世的果子。」
太遲了,即使愛意未隨季節冷卻。
「如果真的太遲,不如永不抵達。」
母親死後,她再也沒有下過山。
「我害怕雜音,也不擅長告別。」
沒有人見過她,但晚上琴聲灌滿枝葉。
「不如把身體還給這繼承來的落葉林。」
總在虛構的敵意裡陷得太深。
「我曾一度找不到晚禱的理由。」
她志在修補聲音,做弦的僕人。
「修琴,為了不讓母親再死一次。」
點燭定弦後,未來就允諾了她。
「所有的夜晚,都是古代的夜晚。」
落葉因幸福而奔跑,彷彿應和。
「每個聲音因祈禱而飽滿。」
如此的天賦,好像她是伏羲的女兒。
「我在燈下,復你夾著雪花的信。」
2016-9
II
須臾之塔
九○年寒冬,母親整日進山砍柴
以便來年的屋頂上炊煙不絕。
祖父將成捆的柴火堆碼在舊屋前,
紮得像省界上的懸崖那般垂直。
第二年的盛夏因洪水長期浸泡
而鼓漲,佔據了我原始的海馬區,
恐懼是稠密的雨點,戰時電報般
急迫,洪水進院後輕易邁過門檻,
母親將我抱到穀倉的蓋板上,
她的膝蓋淹沒在水裡。門前的柴堆
竟整個浮了起來,像紙船飄走。
「它們本當經過膛火的烤問進化
為炊煙,去戍邊,給人間溫飽。」
後來聽人說,柴堆堵在了村尾的
石拱橋下,像個巨大的炸藥包。
直到橋頭的石獅率先跳下,劃出
一道黑色的引線。「內心有波動的
青石才會被選來雕成庇佑的獅子,
石匠在刻獅鬃時要避開閃電的日子
線條才不會被折斷。」它從欄杆上
躍下,投身於這汙穢的末世,
它一身黃泥,像穿著件破漏的袈裟。
橋另一頭的柳樹當天也被沖垮,
再也沒有吹拂,再也不會有蔭翳
織成母親的披肩。因絕收而被迫
去省界那邊做工的人帶來新的傳言:
洪峰過境時,新安江異常寬闊的
江面中央曾浮現過一座須臾之塔。
2018-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