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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山頭〉*本詩榮獲吳濁流文學獎現代詩優選。
我想跟你談一談那座山。曾經我們
一齊攀爬過的,以為永遠到不了頂點的
那個地方。像我在你臉上
初發現的細小的瑕疵。或許是給時間
所留下的城市的煙塵,稍高的眼壓
從前次抗爭裡頭癒合的疤痕
如此親密,僅容許我一人觀看
已經那麼久了嗎?未曾退潮的浪
我想跟你談談那棵樹。一棵頂過了枯夏
野火,澇患,乃至於愛裡的枯水期
是你的手指在我雙腿之間,東西南北
如積雨雲般生長的樹都是時間
當時依然年輕的我,風所留下的
雨所留下的光陰所留下的末班捷運
所留下的。或許有時
你也會想到我,也或許只是有時
房間又空了一些。我想跟你談談
一個永無法釐清的缺口
是湖泊的沒水區像珊瑚,抑或
你手指讓我握著就是掌心的珊瑚?
我想與你談論那片海。駛著船
浮沉在寧靜的湖面有時也像極了海吧
你我的世界那麼小,如此寧靜
丟一根針到不存在的地面,也都是
男孩曾經黑色的眼睛,盯著,看著
等著在一座黑色的山頭底下是一片
黑色的湖泊是我未曾攀緣
坐在烏山頭的壩頂我認識了你
坐在沒有你之處
我認識了風
枯水期的深冬我是我自己
〈墾丁〉
也就是期待著把你的心打開
是什麼卡在那永遠無法認清的缺口
曾以為火車一直都會來
一直都會來的地方
卻沒人真能指認末班車的抵達
想寫的時候覺得自己無非是個沙人
在海的風口每件事迎面而來
跟你一樣都能從指縫溜走
然後那夜你闔上了書頁闔上了自己
挾著生活浪濤般將你沖散了
你還是你嗎或者什麼時候不是了
你是沙的岸把臉埋進沙漏
──就能夠不看見時間了嗎?
不寫不問的時候也就再無所謂了
你是盤沙或有顆心都無所謂
總有個問題從天空那頭落下
像把刀,切分驚雨,狂雷,你的聲音
海的邊上太陽起來,太陽沉落
你希望太陽把枝枒伸進窗內
和你齊困在同一個房間裡
而我該如何屯墾你的祕密你的桌面
你是我所記得唯一的男丁了
在你的文字裡藏著一個母親和一個父親
因為不能分娩出自己的父親和母親
當他們並肩,手臂上的傷痕就會相連
你把自己的腦殼打開,刷著
用一支精緻的刷子掃著灰燼與埃塵
也不必記得了──那些關於愛的
關於恨的,輕盈的班機來了
也就載走了沉重的海洋的憂慮
恨你有一襲在沙地上穿著
錯的衣服你穿或不穿都沒有差別
你踩著沙,理整了襯衫的領口
走進人群的時候你笑了,或者
其實你沒有笑也沒哭都沒什麼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