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三部曲Ⅲ首相的正義(二版)

＜克里斯提昂．賈克唯一致中文版讀者序＞

　　這部小說乃是以法老西斯二世時期為背景，這也是埃及歷史上最光輝燦爛的時期之一。埃及既為世界文明之燈塔，自然擁有極為可觀的資源，歷代以來更留下了許多偉大的建築，例如卡納克神廟的柱子大廳，或是位於努比亞，為了紀念法老與皇后奈菲爾塔莉的結合所建造的阿布辛伯雙重神廟，都是最佳例證。

　　埃及無論是精神上或物質上的蓬勃發展，皆源自於對瑪特的尊敬；瑪特不僅是女神，也是一個概念，這個概念闡述了宇宙永恆的和諧、不分貧賤富貴的司法正義，還有每個人必須秉持正直不變的原則，方能掌穩人生的舵槳渡過生命之河。

　　金字塔文獻中寫道：「天上的光因法老而呈現和諧，而為法老帶來和諧的則是瑪特，祂是法老眼中所見、耳中所聞。」拉美西斯的父親塞提一世所建的卡奈神廟中，有一句銘文是這麼寫的：「司法正義是法老的力量。」

　　事實上，在埃及人民的眼中，社會和諧民生樂利都建築在最寶貴的司法之上，然而這項為人民求福祉的制度也十分脆弱，因為總有一些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惜以貪婪的欲望、野心與謊言而戕害司法。

　　《埃及三部曲》所描述的便是一個鄉下小法官的故事。他接受任命前往三角洲地區的大城孟斐斯，卻不料從此一步步走向一個欲將埃及推向險惡深淵的陰謀核心。

　　由於不願向強權低頭，也不願違背自己的理想，這名年輕的法官將捲入一場風暴之中，並在忠誠的友人與心愛的妻子──一名天賦異秉的醫生──的支持下奮戰不懈。

　　透過這部小說，讀者將了解埃及司法的運作、法老的某些醫療祕密，以及埃及文化的多種風貌，也想必會因其中部分風貌現代化的程度而咋舌吧。

　　「罪惡永遠無法獲得善終。」先哲普塔赫台如是說。書中的這名埃及法官也正是為了這個信念，而不畏強敵環伺，勇往直前追求真理。

＜導讀＞
克里斯提昂．賈克的小說藝術：懸疑的營造與人物的塑造

　　對於被拉美西斯委以首相重任的帕札爾而言，在美鋒露出猙獰面目後，如何洞悉其計謀，保住法老拉美西斯的神聖地位，是一大挑戰。因為美鋒位高權重，官至掌管全國經濟的白色雙院院長，此外，手中又握有一張王牌中的王牌－眾神遺囑，也就是法老權力的合法來源。

　　美鋒露出狐狸尾巴後，作風更加明目張膽，有恃無恐，利用其全國最高經濟長官的職位與權力，試圖從各方面一步步地逐漸拖垮拉美西斯，其計畫之周詳縝密、策略之運用純熟，不禁讓人嘆為觀止。首先，他在經濟方面採取一連串的措施，企圖擴大他對埃及經濟的控制：從國庫運出許多貴金屬，藉口是為了滿足利比亞、巴勒斯坦、敘利亞、赫梯、黎巴嫩等附庸國及友邦國王的需求，維持與這些國家的友好關係以維續和平；與黎巴嫩從事違法的木材交易，從中牟利；深知神廟在埃及經濟所扮演的重要角色，藉由更改地籍資料，控制並削減神廟的資產。其次，他耍一些小動作擾亂民生：控制貨品，製造通貨膨脹，導致民怨，並使首相成為眾矢之的；破壞水庫，製造水荒；和奈菲莉唱反調，以支出龐大為由，拒絕在外省加蓋醫院；控制藥品供應；大幅徵調神廟工人，擾亂工作秩序。此外，他試圖以高官厚祿攏絡各省省長與一些官員，說服他們贊成他的觀點，並接受他的政策。他也採取了一些卑鄙的手段，破壞拉美西斯與帕札爾的名譽，讓他們喪失民心：散播謠言，中傷帕札爾，說他「缺乏經驗，狂熱控制不當，嚴苛近乎荒謬，能力不足」等等；要塔佩妮以特殊交易品（增強性欲、對抗性無能的藥物）的交易為餌，破壞帕札爾的名譽；散布謠言，讓民眾相信拉美西斯已經一蹶不振；運送劣質、易斷裂的黃金給亞洲國家以換取產物，造成彼者對法老不滿，破壞法老在亞洲的名譽。極盡惡毒之能事之餘，還三番兩次試圖勸服帕札爾與他合作，但總是為帕札爾斷然拒絕。

　　面對美鋒排山倒海般的強勢攻擊，帕札爾仍然能夠反制成功，發掘並粉碎陰謀，其一貫的毅力與決心固然是關鍵，旁人的協助也是重要的因素：法老的充份授權與信任、太后圖雅的從旁協助、凱姆與狒狒警官的忠心與誓死護衛、好友蘇提自始至終的支持、豹子的慷慨獻金，當然，還有他摯愛的妻子∣奈菲莉精神上及實質上無怨無悔的扶持。歷經千辛萬苦將美鋒的伎倆一一擊破的帕札爾，卻發現美鋒背後另有他人，換言之，美鋒並非主謀，而此人正是前首相巴吉。形象佳，一向頗受法老信任與人民愛戴的巴吉，對法老忠心耿耿，盡忠職守，不辱所托，直到美鋒出現。陰險、詭計多端的美鋒為他勾勒美好的未來，他禁不住權力與物質的誘惑，因而與惡勢力掛勾。老謀深算的他躲在後面，一切則交由美鋒執行。因此，美鋒只是聽命行事罷了，實際上在幕後操縱的是真正擁有眾神遺囑這項足以讓法老退位的祕密武器的巴吉。然而，仔細分析推論後，我們可以大膽地說，美鋒絕不會甘於長期受巴吉操控的。美鋒找上巴吉，主要是因為當時他位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相職位，手中握有許多行政資源，同時透過他，自己較容易在官場中步步高陞（後來官至掌管全埃及經濟的白色雙院院長），當然美鋒的胃口不僅於此，首相的位子更是他所覬覦的，只是天不從人願，讓帕札爾捷足先登，壞了他的大計。其實，法老的地位才是他的最終目標：屢次力圖勸服帕札爾與他合作時，他一再保證，將來推翻拉美西斯取得權力後，帕札爾可以繼續擔任首相。足證他想要的正是至高無上的法老權力，首相的職位並不能滿足貪婪的他。巴吉縱然因握有眾神遺囑而能合法取代拉美西斯，當上法老，對於野心勃勃的美鋒而言，這個通往權力頂峰之路的障礙，只是暫時的，遲早他總會將巴吉除掉，取而代之：為了權力，即使共同生活數十年最親密的髮妻，他都不惜拋棄了，還有什麼事他做不出來的呢？

　　前首相巴吉涉案的確出乎意料，令人費解，因為他向來一絲不茍，執法嚴苛，即使對家人也不例外（曾讓工坊把自己的兒子開除，只因為兒子偷懶）。此外，「他雖然位極人臣，卻並未因而變得富有。他總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生活倒是其次。」這麼一位恪遵職守、律己甚嚴的人物，實在很難想像會是這項奪權陰謀的策劃者，而且似乎沒有露出蛛絲馬跡，足見他的陰沉與詭詐：他以首相工作繁重，感到不勝負荷為由，請拉美西斯解除他的職務，讓他在市區的小屋安享餘年，其用意無非是要凸顯他的淡泊、無欲與廉潔，自然就不會招來絲毫懷疑；他主動向帕札爾獻計，對付美鋒，而且在被美鋒收買的文書總監、情報總長與農地總監嚴辭批評帕札爾時，反應激烈，憤而離席，演技堪稱一流。最令人驚訝的是，布拉尼的死竟然是他的傑作。因為他深知即將任卡納克神廟大祭司的布拉尼對帕札爾將是一股莫大的助力，務必將之除去，才不致於阻擾奪權計畫的進行，而行刺的兇器竟是偷自西莉克斯的貝殼針，目的是混淆視聽，讓帕札爾以為是女流之輩所為，因而調查方向有所偏差，足見他心思之細密，心機之深沉。

　　讀者對帕札爾的調查結果感到驚訝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似乎完全沒有任何跡象顯示巴吉就是幕後操縱者。其實，賈克在第一部曲《謀殺金字塔》及第二部曲《沙漠法則》裡神不知鬼不覺地埋下了伏筆。在第一部曲裡，時任法官的帕札爾，經一番調查，開庭控告亞舍將軍瀆職、叛國與謀殺之後不久，巴吉在普塔赫神廟祕召帕札爾，向他明示，控告亞舍將軍的嚴重性，表面上原因是後者是重要人物，實際上是擔心一直為他們所利用而不知的亞舍洩露機密。而不在首相府召見帕札爾，乃是為了避人耳目，免召干涉司法之嫌。在第二部曲裡，帕札爾準備了亞舍、戴尼斯、謝奇和喀達希的完整檔案，前往拜訪首相巴吉，以門殿長老的身份請他開庭。不久，陰謀份子即召開緊急會議，因為他們得知帕札爾已經把檔案交給巴吉了，個中原因不言而喻。另一個伏筆乃是，帕札爾對於拉美西斯頒大赦令，使得犯強姦罪被判死刑的喀達希獲釋（陰謀者為救出喀達希發匿名信給拉美西斯，威脅他要將聖物失竊一事公諸於世，迫使他頒大赦令）表示極端不滿，憤而辭去門殿長老的職位後，巴吉親訪帕札爾，要他注意言行。巴吉以首相之尊親自造訪，足見事態嚴重，表面上是糾正帕札爾言行的不當，以維護法老神聖不可侵犯的地位與尊嚴，骨子裡都是憂心帕札爾壞了他們的計畫，大赦令被撤銷，喀達希畏罪供出內情。

　　從最初的亞舍將軍、運輸商戴尼斯，到後來的白色雙院院長美鋒，乃至前首相巴吉，賈克在懸疑、詭異的氛圍中，不斷製造出驚異與嘆息，隨時扣緊讀者的心弦，讓我們不得不讚嘆其情節與伏筆鬼斧神工般的巧妙安排。克里斯提昂．賈克透過對外型與個性深刻細膩的描寫，塑造出不同性格典型的人物，姑且不論其道德性，各個個性鮮明、其中部分人物儘管角色未若主人翁帕札爾與奈菲莉那般吃重，然由於賈克的用心著墨，深深地吸引著讀者，受讀者喜愛的程度不下於故事中的主角，個性上屬於定型的人物類（註：根據「小說與戲劇」的作者，蔣伯潛與蔣祖怡的看法，小說與戲劇中的人物，依個性可分作定型與不定型。「定型的人物，自開始以迄於末了他的個性始終是倔強地不變的；而不定型的人物如浮萍一樣，他能因環境的改易而移變的性情。定型的人物表現一個性格如何去應付各種不同的環境，而不定型的人物表現各個不同的環境如何影響於人物而使他形成適合於此環境的性格。」）的豹子，即是其中一個例子。

　　豹子是蘇提征戰亞洲時所俘虜的利比亞女子，她憎恨埃及，因為埃及人掠奪他們的村子，父親腦部受傷，成了戰俘。然而，她卻瘋狂地愛上了蘇提，因而當蘇提讓她恢復自由身時，她卻選擇留下來。性情奔放狂野的她，經常與蘇提翻雲覆雨，玩著性愛遊戲，以現代女性主義的觀點而言，身體及情欲完全自主，充分得到解放，克里斯提昂．賈客每每對她與蘇提的極盡挑逗的、煽情的、火辣辣的性愛場面有露骨的描寫，以烘托其野性、奔放與熱情的性格。

　　豹子一向敢愛敢恨，當她得知蘇提為了調查布拉尼謀殺案而與紡織工廠負責人塔佩妮上床時，「一怒之下，便朝情夫衝了過去，由於力道猛烈，蘇提整個人被緊緊地壓靠在牆上，幾乎不能呼吸。」之後，聽蘇提說到因要打聽消息而必須與塔佩妮結婚的當兒，簡直失控，「她摔破了好幾個碗，還把一張用稻草填塞的椅子給拆了，整個人像發了瘋似的」，儘管蘇提強調與塔佩妮結婚只是形式。然而，當蘇提為了逃避亞舍的指控，而加入礦工行列前往沙漠採礦之後，豹子日夜思念，魂不守舍，對帕札爾表示，甚至可以為蘇提犧牲生命。因此，在帕札爾告知蘇提的去處後，毅然決然前往酷熱的沙漠尋情夫，快被亞舍和手下折騰死的蘇提，因而撿回一條命。後來，蘇提與她被塔佩妮告通姦，分別被判一年徒刑與即刻驅離出境，永遠不得再踏上法老的領地，否則將處以重刑。豹子不但沒有回到家鄉∣利比亞，反而冒著被處以重刑的危險，前往努比亞堡壘救出遭監禁的情夫，儘管路途遙遠，危機重重。

　　長久以來，豹子一直夢想著有一天能住大宅院，過富裕生活，有一大群僕人伺候，成為一個「受人敬重並可為所欲為的貴婦人。」然而，她與蘇提找到了失落的黃金之城，獲得無盡的財富，終於可以實現她的夢想的當兒，她卻同意將金子捐出來，以拯救她始終視為仇敵的埃及。這樣的舉動，固然與她對蘇提的愛不無關係（因救了埃及也就等於救了蘇提），其豪氣干雲的本色與寬大的胸懷並未因而有絲毫的減損，依然教人打從心裡激賞與佩服。原本就對豹子魔鬼般的胴體與性愛的狂野銷魂，因而與她的關係要建立在肉欲上面的蘇提，這會兒恐怕不得不對她刮目相看，肅然起敬，也因此真正瞭解豹子對他的愛有多麼執著和刻骨銘心。

　　閱畢克里斯提昂．賈克的《埃及三部曲》，小說中的情節與人物依然深印腦海，久久揮之不去，再次說明了為何賈克的作品如此獲得讚者的青睞，值得一再咀嚼玩味。 劉順一　博士 ．法國格勒諾勃大學語言學博士 ．曾任國立中央大學法文系系主任，

現為國立中央大學法國語文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