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

狼誌（代序）

1幻覺之光和聲音
2對視
3電流穿過狼的身體
4牙齒和鐵絲的脆響
5隱忍
6三聲嗥叫
7被母親拋棄
8地震了
9方寸家園
10生命之鏡
11狼進了村子
12回到村莊裡的人
13另一隻狼的叫聲
14一隻狼跟在一個女人身後
15一切都沒有答案
16走不進對方的內心
17打狼人的目光飄忽不定
18另一個打狼人
19和一隻狗的愛情
20有關狼的一次細緻敘述
21跟自己說話
22懷念一隻死去的狼
23狼嚇了我一大跳
24狼性
25狼的多種面目
26巴特爾
27什麼在遠處等待你
28跟著一個影子走動
29回家

後記

序

狼誌（代序）

　　狼的愛情都是一見鍾情的，一隻公狼愛上了一隻母狼，就會緊緊跟著牠，並想辦法讓牠儘快發現自己的舉動。母狼在這時候是高貴的，牠總要想辦法把公狼甩掉。牠快速奔跑，遇到高山峽谷也不停留。母狼這樣做並不是因為恐懼公狼，而是牠的天性中需要這樣一種方式——母狼在奔跑的過程中，實際上在尋找一個牠喜歡的地方，在愛情降臨的一刻，牠看重的並不是愛情本身，而是一個在牠眼裡很美又很隱蔽、適合自己和一隻公狼交配的地方。公狼當然不會輕易放棄，牠在後面緊緊地追著母狼。當母狼在牠喜歡的地方停下時，公狼一躍而上，去完成作為一個雄性生命的愛的表達。

　　一般情況下，一隻母狼和一隻公狼從發現對方，到相愛、交配和交配後立刻分別，不會超過一天。牠們的愛情是短暫的，完事之後就會馬上分開，各走各的路，從此不再相見和想念。愛情對於一隻狼來說，就是一次激烈和歡樂的性，完成性之後，愛情便也就結束了。這對於公狼來說，或許不算殘酷，牠離開這隻母狼，翻過一座山或走進一片森林後，或許會遇到另一隻母狼，開始又一次愛情，但先前的那隻母狼卻要肩負起做母親的重任，在漫長的孕期中生活。母狼的愛情是一次性的，等公狼離開自己，一切便都結束了。母狼不可能有愛的留戀。正因為如此，所有的狼出生後其實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甚至可以說，狼的生活中實際上是沒有父愛的。正因為缺少父愛這樣的生命親情，狼才養成了決絕的習性，對牠者殘酷無情，對自己甚至可以自戕，毫不遲疑地放棄生命。

　　一隻小狼在母腹中被慢慢孕育，最後出生在一個非常隱蔽、不會輕易被人和其他動物發現的地方。母狼用兩隻前爪挖出一個洞，將牠放進去，然後去捕食。這時候的小狼便迎來牠一生中最為幸福的時刻，白天有好吃的東西，晚上有母親溫暖的懷抱，即使颳再大的風，下再大的雪，都有母親為牠擋著。一隻母狼產下小狼後，如果沒有吃的東西，就會吐出自己腹中的食物餵養小狼。為了保護小狼，即使自己被餓得奄奄一息，也不會離牠而去。

　　就這樣，小狼慢慢長大，母親教牠一些生存的技能。任何一隻狼其實都很聰明，很快就學會了一些生存的本領。有一天，母狼帶牠離開那個洞穴。母狼不會讓小狼知道今天要幹什麼，等走到一片開闊地了，便飛快地奔跑起來，小狼害怕被扔掉，便緊跟母狼奔跑，但牠畢竟還小，慢慢地便被母狼甩在了身後。牠恐懼得大聲嗥叫，但母狼卻不停下；牠加快速度，但還是趕不上母狼。最後，母狼的身影在曠野裡消失了。小狼拚命地朝著母狼消失的方向奔跑過去，但還是沒有母狼的身影，牠向更遠的地方再次狂奔過去，但還是找不到母狼，牠對著曠野長嗥幾聲，便轉身而去。

　　從此，一隻狼才開始了牠真正的生活。牠要麼獨自生存，要麼遇到狼群時匯入牠們。但狼不合群，匯聚到一起的狼很快就會分開。幾年後，狼就會明白，母狼棄自己而去，實際上是教導自己在奔跑和絕望中生存，一隻狼只要學會了這兩種本事，就再不會被什麼難住。

　　一隻小狼慢慢長大，但牠的腰身卻一直很瘦小，四條細細的腿幾乎難以支撐身軀，但如果佇立在巖石上或懸崖邊，任憑風雪怎樣吹打，也不論站立多長時間，牠總是紋絲不動，如同從大地深處長出的一棵樹。當牠選定了攻擊的目標，瘦小的身軀在頃刻間會突然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如同光影似的一閃即可到達。牠在雪野中奔馳時如離弦之箭，轉眼間便穿越出很遠，樹葉和野草被牠的身軀撞擊得紛紛墜落，在牠身後飄成一片戰慄的綠色大雨。如果牠穿過雪野，就會有細雪被四隻爪子踩起，揚起一層白色波浪，使陽光折射出眩暈的光芒。最後，牠會在曠野中變成一個小黑點，直至在夕光中和大地融為一體。

　　在雪野或密林中，一隻狼往往會突然出現——隨著一聲嘶啞的嗥叫，牠裹著寒風的身軀已出現在曠野中。站定之後，牠很快便前仰後蹲，眼睛裡散漫開一絲寒光。這是狼在進攻獵物前才會顯示出來的野性。在短短的時間裡，這股野性會變成洪水，要將牠看到的東西一一淹沒。熟知狼的牧民說，同一件事，人看兩眼，狼看一眼。一隻狼發現了獵物之後，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出擊。牠們這樣做並不是依仗自己凶殘的習性和高超的捕食本領，而是在出擊的一瞬，就已對獵物的舉動和習性判斷得一清二楚，所以才會在對方尚未察覺的情況下迅速對其致命一擊。狼對一些動物飲水或吃草的地點看過一次後便爛熟於心，當牠把牠們選為捕食的目標，便會在草叢或大樹後面潛伏下來。那些動物在清晨或黃昏經過一隻狼潛伏的地方，牠會用早已計劃好的方式出擊，迅速而準確地致其斃命。

　　狼的跟蹤術和隱藏術在動物界首屈一指，當選定了捕獲目標後，牠們可以長時間跟蹤，從不輕易放棄。遇到一個最佳出擊的場地時，牠們像閃電一樣撲過去，獵物們這才知道自己已經被狼跟蹤了很長時間。忽略狼這樣的殺手的結果是極其悲慘的，頃刻間，牠們便斃命於狼的利齒之下。狼從不毫無目的地去追逐獵物，牠們總是要先掌握捕捉對象的身體和精神狀況，然後才決定是否出擊。

　　狼可以為了內心的一個小小的需求去冒險，也可以為了精神的高貴而選擇死亡。有一隻狼被牧民打傷後，覺得自己無法逃出包圍，一頭撞向一塊石頭，一聲悶響，牠的腦袋變成模糊的一團。在錫林郭勒草原上，流傳著一首只有四句的長調：「一隻狼在仰天長嘯，一條腿被獵夾緊咬，牠最後咬斷了自己的骨頭，帶著三條腿繼續尋找故鄉。」狼的精神由此彰顯得淋漓盡致。

　　但在更多的時候，狼都很靈活機智，能夠把握自己的命運，從來都不會在盲目的情況下出動。一位牧民說，有一次，一群狼圍住了一隻鹿，一隻狼衝過去咬傷鹿的腿後，隨即快速返回狼群，讓另一隻狼衝過去咬傷鹿的另一條腿。這一幕就這樣一次次重複著，狼群一直在等待，牠們之所以不凶猛進攻，是因為鹿高大於狼好多倍，善於用蹄子攻擊，如果踢得準，一下子就可以把一隻狼踢死。所以，狼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咬傷牠的蹄子，讓牠失去大量血液，沒有了反抗的力氣和意志。當然，在這樣的等待中狼也已經漸漸沒有力氣，在饑餓的煎熬中極有可能會被餓得倒下去，但信念支撐著牠們，牠們會一直堅持下去。鹿終於不行了，身軀轟然倒地。狼群一擁而上，撕扯開牠的皮肉吃了起來。

　　在狼身上，孤獨和驕傲並存；牠們能夠在寂寞中忍受孤獨，做長期的等待。一隻狼在牧區可以活十年，在狼群中可以活十三年，而要是牠獨自在荒野中生存，則可以活十五年。由此可見，狼的最佳生存狀態應該在孤苦絕境中獨自覓食。狼不會在任何一個地方長久停留，就連吃東西時也不細嚼慢嚥，一有風吹草動便馬上會一躍而起，將靈巧的身影閃入曠野之中。正因為狼始終保持著高度亢奮的狀態，所以不論在什麼時候，牠們的精力都很集中，在沉默或隨意之中保持著高度警惕。但牠們佇立在高處對著圓月發出的長嗥卻淋漓盡致，讓人覺得牠們在那一刻精神振奮，渾身激盪著一股股難耐的熱流。
　　
　　狼對大自然中的一些同類充滿友愛，總是不動聲色地關心著林中百獸。牠們在吃獵物時總要把一些骨頭、皮肉和殘渣剩屑留在路邊，而那些在寒冬或陷入無助境地的狐狸、禿鷲、鷹、烏鴉等，往往會把狼留下的這些東西作為救命的稻草度過難關。受狼的啟示，新疆的牧民在沙漠中吃完西瓜後，將瓜皮反扣在地上，使其保持一定的水分，以供以後路過此地的受困者或饑渴的鳥兒能得以解救。烏鴉是狼的好朋友。烏鴉有高空觀察的高超能力，一旦發現獵物就會報信給狼。狼接到信號，就會歡快地嗥叫，快速向目標疾馳而去。

　　在赤野千里的荒原上，一群狼走動時，都是緩緩行進。走在最前面的是一隻頭狼，牠把積雪或草木用頭頂開，闢出一條小路，以便讓後面的狼順利通行。領頭狼累了時，狼群中就會有一隻狼補上來。狼群中的每一隻狼都會這樣及時接替，在荒野上，牠們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在漫漫長途中，狼群會遭受許多不測，面對突如其來的另一支狼群，牠們會咆哮，齜牙咧嘴，怒目相視，但卻很少搏鬥，狼一般不去侵害別的狼，牠們喜歡和平溝通。

　　狼的威風其實在於牠們的尾巴。狼群中地位高的狼總是高高地翹著尾巴，地位低的狼總是把尾巴低低地夾在兩腿之間。為群狼出去打探獵物的狼，不光要肩負起為整個狼群負責的使命，而且還必須具備冒險精神。所以，這樣的狼在很多時候其實是獨狼，牠往往勇敢、睿智，具有超凡的本領。牠找到目標後把嘴插入地縫，發出一聲低緩嘶啞的嗥聲，狼群聽到牠的這種叫聲後便馬上聚集過來。而如果獨狼在外遇到危險，便只能獨自解決；解決了危險，牠便能歸隊，若解決不了，牠便命歿荒野。所以說，獨狼是狼中間的敢死隊員。

　　深夜，狼的一聲嗥叫會讓人驚駭不已。牠們的叫聲陰森、悽楚、嘶啞而有力，猶如一種異乎尋常的音樂。牠們也許在呼喚同類。每一隻狼都有自己的聲音，不論是嗥叫還是呼喚，絕不重複。狼就這麼叫著，狼的世界被叫聲調節成了豐富和生動的一面。讓人驚異的是，狼對自己聲音的個性強求十分嚴格，似乎以此來強化自己作為一種動物的高貴和整體一致。誰也不知道狼為什麼嗥叫，大自然賜予了牠們這一稟賦，牠們從中享受著自己獨有的快樂。

　　一隻老狼在臨死之前會大聲嗥叫，儘量多地召喚一些狼到自己身邊來。牠在自己閉上眼睛之前這樣做，並不是出於對死亡的恐懼，而是要告訴同類自己以前經常光顧的巢穴、河水、牧場分布的位置等等。這是每一隻狼都會嚴格遵守的生存傳承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