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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論
我們這個分裂的世界
卡珊德拉:是阿波羅賜予了我這份預言的事工…
唱詩隊:難道妳早已沈醉在神賜的技藝中?
卡珊德拉:的確是的,在事發之前,我便已讀出了我城邦的命運。
~《阿卡曼儂》,伊思奇勒斯
曾經,在我們面臨生命困局時,愛與意志一直被高舉為破局的最終關鍵,然而曾幾何時,愛與意志本身已經變成需要被解決的問題。的確,在每一個時代轉型的當口,愛與意志的課題便面臨沈重的挑戰,更何況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可謂瞬息萬變,足令此兩大生命議題益形焦灼。那些過去我們奉為行事方針的神話和象徵皆已消失,焦慮感四處蔓延;我們緊抓著彼此不放,並試圖說服自己,我們所感受到的就是愛;我們也不敢表達自己的意志,因為擔心選擇了一件事、一個人,便意味著失去其他事或其他人,強烈的不安全感讓我們無法冒那樣的風險。隨之而來的情緒和艱苦的過程讓我們耐力盡失—愛與意志正是兩個最好的例子。因此個人不得不轉而內求;於是,身份認同問題以新的形式出現,日夜糾纏著人們,這個問題即是:就算我能瞭解我是誰,但這個「我」卻沒有半點重要性。換句話說,我們最大的無奈是:我沒有能力影響他人。個人既對自己做了此種認定,接續出現的便是冷漠,更繼之而來的則是暴力。因為沒有人可以忍受對自身的無力感永遠保持麻木。
我們在為生命困境尋求出路時,極度強調愛的重要性,因此,是否能夠獲得愛,便決定了自我尊嚴的攀升或墜落。那些相信自己已經尋獲愛的人們,耽溺在自以為是的得意中,深信此事清楚地證明了他們必得救贖,這就像喀爾文教派信徒,把擁有萬貫家財視為濟身上帝選民之列的確實證據一樣。反之,那些苦尋不得愛情的人,不僅或多或少覺得愛與被愛的機會被剝奪,更糟的是,就一個更深遠、更具破壞性的內在層次來說,他們的自我尊嚴已受到嚴重斲傷。這些失愛人覺得自己被標上一種新的賤民身份,並會在心理治療療程中坦承,當自己在夜半無故醒來時,雖然沒有特別孤單或不快樂的感覺,一種令人苦惱的念頭仍舊啃噬著他們的心,讓他們確信自己已經錯失了生命裡最重要的秘密。而長久以來,隨著離婚率逐年升高、愛情在文學與藝術作品中逐漸被庸俗化,再加上性這回事對許多人來說愈來愈垂手可得、也愈來愈失去意義,如今,所謂的「愛情」即使不是全然的幻覺,卻已讓人難以捉摸。某些新左派人士遂下結論道,愛,是被我們這個中產階級社會的內在特質所毀滅的,他們所提出的改革方案便意圖創造「一個使愛更為可能的世界」。
在此矛盾的情況下,愛的性形式—這救贖之道上最低階的人性共同點—便自然而然地成為我們最熱衷的事;因為性,既源自人類無法逃脫的生物根性,似乎起碼可以為愛情提供一個逼真的摹本。然而與此同時,性已然成為西方人的試煉和負擔,其程度遠超過它能帶來的救贖。從坊間大量出版提供性愛技術知識的書籍看來,縱使這些書能在暢銷排行榜上風風光光待上數週,它們卻共同圍繞出一個知識的破洞,因為大部份的人似乎都隱約地察覺到,我們瘋狂地追求性愛技巧、企求藉此得到愛的救贖,卻恰好揭示了我們苦苦追尋的救贖已經完全失去蹤影。人類有一個說來諷刺的老習慣:當我們迷路時,我們反而奔走得愈急促;當我們失去愛的價值和意義時,我們愈是猛烈地抓緊性研究、性統計和性技術的協助。無論《金賽性學報告》和《馬斯特與瓊生性學報告》本身有何優缺,它們其實意味著我們的文化出現了病徵,而在這個文化中,愛的個人意義已逐漸消失。愛,在過去被當成動力來源,是推動生命向前邁進的可靠力量。然而時代的迅速變遷說明了,這動力本身現已受到質疑。愛如今已成為它自身的問題。
的確,愛變得如此自我矛盾,以至於那些研究家庭生活的研究者們下結論說,所謂的「愛」,只不過是家庭中的強勢成員用來控制其他成員的託詞罷了。羅納爾德‧賴因(Ronald Laing)更進一步主張,「愛」其實是暴力的遮幕。
關於意志的演變也是如此。我們從維多利亞時代的祖先們那裡繼承了一種信念,認為生命中真正的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理性地決定做某事,然後意志便會全副武裝,教我們戮力實踐此事。但是今天,我們所要面對的問題已不再是決定作什麼,而是決定如何下定決心。換句話說,意志的根本基礎已經變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