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士六君子

一九二六年中秋節剛過的一天下午，在北京菜市口鶴年堂藥店門前，有一位扶仗老人，身著長袍，蒼顏白髮，在店前的便道上徘徊不進。他不時地舉目四望，但撲簌簌的淚珠擋住了他的視線。他就是二十八年前轟動京城、名揚中外的維新運動領袖康有為。身邊一行人，是他的二女兒康同壁、女婿羅昌及門生梁啟超、張伯楨等，今秋他重遊北京，這是他生前的最後一次出遊，僅隔半年就在青島病逝。這次來北京，住在二女兒家，剛吃過午飯就和女兒等人驅車來到菜市口，憑弔遺跡，緬懷烈士，了卻他二十八年來的心願。

老人雙唇顫抖，哽噎著說：「這就是當年的刑場！」話音未落，就失聲痛哭起來。他弟弟康廣仁追隨他維新變法，二十八年前在這裡慘遭殺害，一同遇難的還有譚嗣同、林旭、楊銳、劉光第、楊深秀等五位維新志士。這裡是他的傷心之地，也是令他刻骨銘心的地方。

這裡離他從事變法活動的居住地「南海會館」只數步之遙。記得他第一次呈遞上皇帝書時，剛一出門就在這裡碰上行刑殺人的凶事，他就心中不快，預感變法事業將大不吉利。果然，維新事業就斷送在這裡。回想百日維新，政厲雷霆，神州激蕩，君臣共商大計，新政詔書頻傳，怎奈西太后殺機畢露，黨獄大起，六君子血灑菜市口，光緒帝瀛台幽囚，自己九死一生，海外漂泊十六年。天涯苦旅，流離顛沛，嘔血痛心，一生榮辱，半生漂泊，全繫於此。二十八年維新舊夢已成雲煙，但它剪不斷，理還亂，歷歷往事，恍如眼前。

他彷彿看見六君子就在他的面前，一個個視死如歸，大義凜然。幼博弟身穿短衣，最先就義，臨刑前環視左右，似有訣別的話要說，因無一熟人，欲言又止；他似乎又看見刑場四周人潮如海，觀者如堵，人們的表情似鉛一樣沉重，眼裡含著淚水，默默目送烈士上路；他也恍惚聽見幼博弟那「若死而中國能強，死亦何妨」的慷慨陳詞，聽見譚嗣同那「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的豪言壯語。第一個就義的人為什麼不是自己而是幼博弟？弟弟告別人世的時侯自己為什麼不在場與他最後話別，也好讓他的在天之靈得些安慰？「一念一斷腸，再念涕橫流」，幼博弟走得那樣匆忙，英年才三十二歲！舊黨要捕要殺的人是我，你是代我受戮！幼博弟，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列祖列宗……

無盡的愧疚和摧肝裂膽的悲痛煎熬著康有為，使這位向來堅強豁達的人，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悲痛情感，止不住老淚縱橫，放聲慟哭。一旁的女兒、女婿忙上前遞過手帕揩淚，勸慰他不要盡想傷心的往事，並勸他早些回家歇息，但他卻久久不願離去。他有太多太多的話要對弟弟訴說，有太多太多的往事纏繞著他，使他無法擺脫。

戊戌年間，隨著新政事業的全面展開，維新派與守舊者之間的矛盾日趨激化，正像幼博所說「新舊水火」，勢難相容。禮部六堂官的罷免，軍機四章京的擢拔和懋勤殿的籌備等是新舊兩派攤牌的信號，表明光緒皇帝「有不顧利害，誓死以殉社稷」的決心。新政內容有廣開言路，允許臣民上書言事一條，上諭規定各部官員條陳由各堂官代奏，士民上書由都察院呈遞，不得稍有阻格。禮部主事王照條陳請皇上東遊日本並痛斥守舊一折，禮部尚書許應騤，懷塔布不肯代遞，幼博得知此事，「以為皇上明目達聰，廣開言路，豈容大臣阻蔽不達，謂宜劾之」。王照遂具折彈劾二人抗旨，壓制上書。光緒帝早就對守舊大臣阻撓新政深惡痛絕，正想懲一儆百，故聞奏而怒，旋即將禮部六堂官懷塔布等人盡行革職。

接著光緒帝又接受康有為的建議，撇開守舊大臣，擢用小臣，破格提拔了楊銳、劉光第、譚嗣同、林旭四人為軍機章京，參與新政，專門負責協助他處理新政事宜，被稱為軍機四卿。四卿名為章京，實為宰相，官小權重，是推行新政的領導班子和光緒帝的得力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