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號出口　　
小說改寫╱陳玠安


出口，不夠圓的圓環。

分發廣告傳單與面紙的人們有一種特色。每一種氣候或者時刻，他們的臉寫著同樣的表情。事實上，出了西門町，好像人的臉也都一個樣，比起發傳單的人有其目的的臉，其餘的傢伙更顯得被催眠般地無自我。

Fion記得，以往下課時，只因為看電影而來西門町；時常一走出６號出口，便覺得自己並不屬於這裡。以前和同學在一起，坐捷運到西門町站時，６號出口代表的是一種鄙視的非我族類 ── 那些假嘻哈男生，穿著誇張的大尺寸衣服（一看就知道是從美國街那專賣假貨的地方來的），垮褲，頭上的帽子千篇一律要戴得歪歪地，走路呈大字型，身上過多的擺飾晃啊晃地深怕人家看不見其招搖。她和同學會一起看著那些男生，升起一種莫名自尊。

每個刷過捷運閘門，到了出口圓環的人類，眼睛寫著的氛圍跟周遭擺水貨帽子、劣質飾品的環境一樣拙劣。過而不當的音樂，廣high舞曲，嘻哈和電子節拍，一眼望去都是同個樣子。

「妳看那男生，有沒有，偷偷看過來，還假裝自己很跩。眼神好噁！」
「腿那麼粗一定要穿網襪跟迷你裙嗎？」
「臉那麼圓還化煙燻妝啊，噢，這樣人家不就往她缺點看去了，笨捏～」

Fion會記得這些事情，或許是因為後來的她發現，這個圓環並非自己想像的這麼完整，或不完整，就像整個青春的世界一樣。對於她和同伴們來說，批評是某種程度的完整 ── 她的衣著與氣質確實不太屬於這裡，她身邊的人也是。她們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但在那十七歲的時刻，西門町這種年輕人出沒的地方，對她們來說，並不是太難直接辨別的版塊。

雖然，她也看見了一些自己沒有，而想要有的東西；特別是有些時候，她覺得一些臉龐跟自己其實是很像的，甚至像到鬼打牆，好像如果不是爸媽管她管成這樣，她也會變成一個美艷冷冽，和這裡沒有隔閡的性感女孩。看到這種臉龐時，連Fion自己也驚訝的是，居然是心生羨慕而沒有鄙視 ── 即使那感覺總是只有一下下。她避免讓自己想起一些不想要去想，不該想的事情。雖然聰明如她，越看身邊一道的同學，越是覺得，其實自己也不屬於這群以後上台大、嫁個金龜婿的女孩們。
「Fion，妳最近怎麼好沉默？」
「妳身體不舒服嗎？」

欲言又止的她實在也沒辦法跟同學多說什麼，她們不會懂的。連她自己也不懂啊。西門町，年輕。怪異的人們，自己。該辨別的是哪一個？

多數時候，Fion還是把西門町辨識成一個既定的樣子。陌生的出口，朝向的是異常生命力的不知所謂何來。她越來越常自己來到西門町，有時候只是想要走出那個６號出口，看看那裡的人。她的身上還是穿著無印良品襯衫和簡約的衣服，化淡妝，她知道自己不是熙攘人群中的元素，她不想承認，也從來沒有想要證實過是或不是。

心中的自我越來越多，辨識的方式還是一樣。多疑，只是自己的性格吧，她這麼告訴自己；然後走進電影院，或者隨意地看看衣服，或坐在圓環附近、二樓咖啡店的窗邊看著外頭的一堆頭顱。詭異的地方 ── 但當她不舒服於這個出口，隨時又可以離開似地；這種感覺，在回家的路上每每回想，６號出口有著很象徵的質疑，和自由。

對每天身處在同學間的Fion來說，她們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但在那十七歲的時刻，西門町這種「一般」年輕人出沒的地方，對她們來說，大概並不是太難直接辨別的版塊。去感受它，卻似乎又是另外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