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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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生叛逆


我對童年沒有任何懷念。這麼多年以來,我從不曾感覺童年是個失去的天堂,相反的,天堂是要我去尋找的,在他處,等待我去發現。
一個隱埋在我自己內在的天堂。

「她真是不知足!」
小時候,我從周圍的人、看護我的人、評論我的人嘴巴裡聽到過千百次這句話。在還未真正了解這些字的意思之前,我就幫它們建構了一個大家族,像我的那一堆絨毛玩偶一樣。這個家族的姓氏是「不」。它們每個都具有相同的能力:描畫我媽媽驚訝或擔心的臉。獨自在房間裡的時候,我咬字清楚一一叫著它們的名字,還幫它們畫了一個族譜。這些字的最上方是曾祖父(我也有一個我超愛的曾祖父):不服從。曾祖母從缺,不一定要有,我本身就沒有曾祖母。何況,我覺得這一點自己蠻獨特的:在學校少數的交往當中讓我意識到自己其實擁有一個寳;我父母或老師口中的「我的小朋友們」,沒有一個家裡還有曾字輩的長輩。

接在不服從之後的,是也經常出現的不知足。之後還有不服管教,以及不切實際、不守紀律、不滿足、不聽話……不知適應、不能掌握。

「讓她做做運動吧。」
不知誰診斷我是精力太旺盛,活力太充沛,武術或網球可以讓我失一點血。我兩個運動都做,還加上舞蹈,不過被評斷完全「不適合」這項藝術。我不只嫌惡這種身體的紀律,附屬的那些道具都讓我反感:緊身衣、芭蕾舞短蓬裙、舞鞋、粉紅緞布,我沒有一個喜歡。我看起來活像有幾次耶誕節人家不知投其所好而送我的洋娃娃,所有這些洋娃娃都被我生氣地丟去撞牆,甚至光想到有人會送我這種東西,都讓我不寒而慄,何況看起來像它們!但是我還滿喜歡練習武術和打網球,我經常和爸爸一起打網球,這是我們共度的美好時光,爸爸擁有笛卡爾式冷靜的個性,崇尚次序和規劃,嚴謹,每次都被我的莽撞、多變的脾氣、突來的熱情搞得火大。

我可以感覺到,每次我不按理出牌,他就會不高興。我這種無厘頭,每次被媽媽看到,從她睜得大大的眼珠裡就可以察覺。他們兩人,天下父母心,試著替我這些不理智的舉止找個發洩的管道。但是沒有任何活動可以宣洩我過多的活力,我只好拿它來傷害自己。我和其他孩子完全沒有交集,沒有任何玩伴;在學校我過得很痛苦,課外活動中也好不到哪兒去。

「看看這張圖畫。」
老師亮出一張大大的紙,媽媽只看見上面畫了一堆格子。雖然她自己也是老師,對小孩的天馬行空已經很習慣,還是落入了陷阱:
「我不懂這是什麼。」
「很簡單啊,」老師嘆口氣說:「我們要伊蓮,以及其他所有小朋友,畫鷄籠裡的母雞。您女兒畫了一堆鐵絲網,真令人憂心。」

接著,她們低聲交談,嘴裡魚貫流出不家族。忠告。不可避免的皺眉。
「下課的時候妳都不和同學玩,是真的嗎?妳別告訴我整個學校沒有一個男生、沒有一個女生妳看得順眼。」

媽媽老是擔心。我用臉摩擦著她的手,她身上有一種很特殊的氣味,混合薰衣草和粉筆的味道,還有一絲香皂也洗不掉的蒜頭味。看著我長大的普羅旺斯的蒜頭,她在菜餚上揮灑蒜頭,像是氣味森林裡無數的小白石頭,為我奏起古老的義大利旋律。我最討厭她擔心,兩道眉毛皺起,溝紋匯集在鼻尖,讓我心裡真不好受,我感受到一股強烈的罪惡感,覺得自己很惡劣。然而,惡劣的不是我,不是我的本質。當我把洋娃娃摔到牆上的同時,也把送我娃娃的人的好意踩扁,但那不是我,只是我體內一個想要竄出來、想要表達、想要逃脫的東西。

「界限是什麼呢,媽媽?」
「就是一個標示尺度的範圍……」
「那我的身體就是我的界限嗎?」
我這個討厭的界線,身體裡有某種東西想要破繭脫逃。惡劣?小孩子有時候的確很惡劣,閉上眼睛,我馬上可以想到下課時分,他們對弱小同學的嘲笑、鬼祟的拳頭,他們會對生病的狗攔腰踢一腳。該如何跟媽媽解釋,我討厭他們,討厭他們老是聚成一團、結成一黨,專挑弱者欺負?我覺得他們很可悲,覺得自己跟他們不同。而且我真的是不同,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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