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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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聽葡萄酒低語

二○○七年十月抵任、有一個像是武俠小說人物中文名字「馬忠義」的義大利駐台代表Mario Palma,才到台北沒多久就邀當時擔任外交部次長的筆者餐敘。既然是由外交官作東,事涉國家顏面,當然得在義大利餐廳,台北的好義大利餐廳還真不少,Palma代表選的是遠企三十八樓的馬可波羅。

我們一落座,義大利主廚Fabien Altabert就出來打招呼,兩個熱情的義大利佬連珠砲一樣地嘰哩咕嚕快速交換意見,加上誇張的手勢表情,菜立刻點好,葡萄酒也選好,筆者這個主客彷彿外人一樣,只有一旁點頭的份。

因為是周間午餐,下午大家都還有工作,簡單素樸是最好的選擇。Palma代表選的主菜是茄汁義大利麵,前菜來點Mozzarella新鮮乳酪配上與代表同姓Plama產區的生火腿,酒呢?則是義大利東北部Collio Orientali del Friuli以法國亞爾薩斯或德國很常見的灰比諾(Pinot Grigio)葡萄釀成、果香濃郁、色澤金黃艷麗、口味清淡的白酒。

酒送來了,侍者依例先請主人試酒,Palma代表神情嚴肅地先將酒杯略作逆時針小幅搖晃,把他典型義大利式的大鼻子探入深酒杯中嗅聞香氣;再將杯子舉高齊眉,迎光欣賞顏色;然後淺抿一口,擺動舌頭反覆啜漱,讓酒均勻地接觸到舌面上不同區域、不同分工的味蕾,以口感的平衡性與餘韻作為品質的重要判準。

側耳傾聽葡萄酒的意見
這三個步驟本來就是品酒的標準程序,有趣的是,Palma代表這一套已經很接近表演的品酒動作居然還沒有結束。嘗過葡萄酒之後,他再裝模作樣地把酒杯舉到右耳旁輕輕搖晃,側耳傾聽,兩三秒鐘之後煞有其事地以英文宣布:「嗯,它也認為自己是好酒。」

筆者與一旁侍酒的服務生都笑了,Palma代表也笑著爲自己的奇特動作解釋道:「一九九八到二○○一年期間我派駐在東京,有一次在銀座一家高級法國料理餐廳吃飯,突然一時興起在友人面前做了這個『傾聽葡萄酒』的促狹動作,沒想過了一會兒,鄰桌的日本客人們也有樣學樣地把酒杯放在耳邊搖晃,專注傾聽起葡萄酒的低語了。

「從此我就養成這個招牌動作。在某個意義上,這就像法國人所說的『vin d’honneur』(敬飲之酒),您留學法國,一定聽過這個形容詞,我們以葡萄酒表達敬意,同時也欣賞,包括以聆聽的方式欣賞,葡萄酒所呈現出來令人尊敬的特質。」

Palma代表的微笑裡似乎還有深意,他接著說:「尤其在亞洲,因為我覺得亞洲人特別應該學習如何傾聽葡萄酒,學習怎麼『向葡萄酒學習』?」

向葡萄酒學習的傳統
「向葡萄酒學習」?這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說法。其實在歐洲舊世界的確一直都有近乎「尊敬」葡萄酒的傳統,這種傳統往往讓我們亞洲人覺得不可思議。依照法國一九一七年發布的一項法規,「葡萄酒是葡萄經由人類勞動轉型後的結果。」(Le vin est la conséquence de la transformation du raisin par le travail de l’homme.)

這項簡單的定義呈現兩個重點,第一,葡萄是自然的產物,來自於造物主的恩賜;另一方面,人類的勞動是偉大的,這種偉大賦予葡萄酒文化的深度。

事實上,不但《聖經》舊約、新約處處可見葡萄酒,耶穌也曾行使過「將水變酒」的奇蹟,甚至在天主教的傳統裡,葡萄酒被視為基督聖血的象徵,不但能解渴,也能救贖靈魂,是一種具有高度靈性的神聖之物。在這種文化背景與價值體系之下,「向葡萄酒學習」,乃至於「傾聽葡萄酒」,不但不奇怪,甚至是理所當然了。

但是亞洲,或者我們不談別人,只談台灣,基本上停留在一個以物質為中心的文化環境裡,不但對於物品抱持著消費主義的態度,甚至還有將人當成物看待的「物化」傾向。

因為物是物、人也是物,既然都是具體可見的「物」,因此毋須溝通,只要展現、比較、競爭與消費即可,雖然從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依然可以發覺許多關於愛、利他以及深刻的心靈與行為,但是誠實公允地說,台灣基礎的社會文化並不真正鼓勵這種心靈與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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