慾望的感官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全球知名的澳洲印克斯樂團（INXS）主唱麥克‧赫金斯（Michael Hutchence），被發現全身赤裸陳屍在飯店臥室內，用自己的皮帶上吊身亡。首先遭受懷疑的，是麥克生前最後會見的人—與他有過一段情的多年好友凱姆‧威爾遜（Kym Wilson）。不久凱姆的嫌疑便獲解除，因為死因證實為自殺。但是，像麥克‧赫金斯這樣成就非凡又不虞匱乏的人，為什麼要自尋短見？是什麼將他捲入憂鬱的深淵，最終使他結束自己的生命？來自朋友及同事的各種說法，甚至麥克‧赫金斯本人的訪談，都指向一個關鍵的人生轉折，足以促使他自殺。

一九九二年九月，麥克‧赫金斯發生一場離奇的車禍。從哥本哈根某家夜總會騎自行車返家途中，他被一輛汽車衝撞，導致顱骨破裂。麥克去世幾個月後，新聞記者羅伯特‧彌利肯（Robert Milliken）在一九九八年三月英國《獨立報》（The Independent）的採訪專欄中寫道：「他的朋友確信那場車禍是個轉捩點，從此以後，他憂鬱症發作的次數與日俱增，也開始依賴百憂解（Prozac）。」澳洲前衛導演理察‧羅文斯坦（Richard Lowenstein）告訴彌利肯，自從那次意外，麥克就逐漸陷入低潮。理察過去從未看過麥克有任何憂鬱症跡象、古怪行為或火爆脾氣，然而車禍之後這一切便層出不窮，理察也坦承有一晚在墨爾本，麥克甚至情緒失控倒在他懷裡，啜泣著說：「我居然連我女朋友的味道都嚐不到了！」

車禍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會對麥克‧赫金斯造成如此大的傷害？他的腦部遭受導致病變的不知名損傷嗎？還是更本質更明顯的傷害？麥克是無可救藥的享樂主義者，也是徹底迷戀感官刺激的一個人。他從不諱言自己過著頹廢的生活，對美食的熱衷與對生命的渴求過去都圍繞著物質揮霍，而今這些誘人的愉悅卻灰飛煙滅，因為那場意外奪去了他的嗅覺。沒有了嗅覺，那食物的誘惑、那性愛的汗液淋漓、那海濱散步的氣息、那思鄉的情懷——那些生命的本質——都從他身上剝奪。據說在意外之後，麥克跌入讓他不斷衰弱的憂鬱裡，再也無法自拔。是否喪失嗅覺扼殺了他最基本的人生樂趣，進而對身心造成劇烈影響，讓他覺得人生不再值得繼續？以我對嗅覺及喪失嗅覺後果的認識，事實很可能就是如此。

自行車意外所導致的嗅覺缺失症，之所以成為麥克‧赫金斯自殺的關鍵因素，是因為失去嗅覺嚴重瓦解心理健康及幸福，而嗅覺在完好無恙的狀態下，可以為生活各個層面帶來諧和感、豐富感，以及美好的情緒品質。對於生活充滿聲色娛樂及感官刺激的人，氣味所能賦予的情緒豐富性更是顯著。實際上，對於氣味的重視及欣賞，可以增加嗅覺能力。最近在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的研究已證實，同樣一種氣味存在的情況下，當人們專注於察覺氣味時，某部分的腦會被活化，但是當人們不留意周遭氣味時，這部分的腦即完全沒有反應。這樣明顯的差異，人們竟渾然不覺。

沒有嗅覺的生活對麥克‧赫金斯而言是一片陰霾，而這片陰霾隨著時間日益蔓延，終於永無止盡地籠罩他的生活。對看重感官娛樂的人而言，不再能夠尋求這些基本慰藉，就像癮君子失去海洛因所帶來的快感一樣——再也無法重拾這種快感，加上不斷尋覓落空所導致的絕望，我相信就是最終擊垮麥克‧赫金斯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