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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將性別的祕密留到最後。
著綠色隔離服、戴著口罩的丈夫站在正在用力、滿頭汗水的妻子的身旁。對於滿口穢言的妻子,他深感意外,不過總能諒解;當嬰兒被擠出產道時,他彷彿也感受到一股撕裂的椎心痛覺。不僅如此,他覺得柔軟的嬰兒已然被擠得不成人樣,如同尚未烘焙就給壓壞的泥娃娃;一度,他認為嬰兒通過產道猶能存活是種奇蹟。
當嬰兒總算平穩落到醫生手上,並發出宏亮哭聲時,他才鬆了口氣。他將臉湊近他太太,打算體貼問候她一聲時,沒料到,她卻冷不防用三字經咒罵他,並狠狠賞了他一巴掌。聲音之響亮,在場醫護人員都大吃一驚。接著,她昏死過去了。無端被甩個耳光的他,深感委屈,於是蹲下身子掩面哭了起來。
是個女孩;他們將她取名為小妮︵Sunny︶,以盼她臉上永遠掛有如陽光般的燦爛笑容。
1. 卡繆咖啡館
在我們的時代裡,茫然是一種通病,因此需要自我放逐的人日漸增加,只是大多數人不選擇在咖啡館裡長坐虛度,而在一種可以轉移精神的地方,例如網咖、酒吧、二輪電影院,又如KTV;在巴爾札克的《驢皮記》裡,就算你輸得精光,出賭場時,看守寄放物品的老頭子仍會將你的帽子還給你,似乎還有那麼一絲最後的情分;然而在我們的時代裡,人一旦進入這類精神轉移的地方,則是毫無保留,徹底奉獻;屆時,我們會如同人形裁縫檯一般,存在於電腦、電影前,或浸在歌、酒精裡,彷彿不到自我消失,我們不願罷休一樣。比起巴爾札克敘述的時代,我們尋求一種極端,失落感卻更重,因為大多數的我們,在走向極端的道路上,徹底迷失。
自從那件事後,館內已很少如此絡繹不絕了,咖啡館老闆想,但他其實不是很在意咖啡的銷量。
他經營這間咖啡館,只是為了維持生活。對他而言,人生的物質不是很重要,精神生活亦是如此。事實上,他已盲了,看不見生活的意義。自從太太死了後,他過去的努力目標已然消失。現在的他如同傀儡,有時也搞不清楚自己存在的意義為何。
咖啡館老闆終日坐在咖啡館的角落位置,桌上擺有一台筆電,旁邊擱有一杯雙倍甜度的香草瑪奇朵;坐在角落的他鎮日安安靜靜盯著電腦螢幕,不時敲著鍵盤,眾多客人因此以為他的身分是館內常客。部分客人猜他是神祕的小說家,猶如《哈利波特》的J. K.羅琳,也許正潛心創作驚人小說;有些客人以為他是程式設計師,資訊能力高強的他,可以痛快當個獨立工作者;也有些客人對他深感同情,他們認為他是對生活毫無熱情的人,因此才將時間擲扔在虛度的空間裡。
「也許是受了什麼打擊吧!」他們會看著他,悵然慨道。部分女人感嘆時,甚至感到心痛,而不自覺撫著胸口。這些女人清楚明白自己心痛的原因,那是因為咖啡館老闆的外貌出眾。身高近一米九的他,擁有二分之一葡萄牙血統,再加上體育系出身的背景,外型看來不僅有西洋貴族的優雅神韻,也有運動男生的陽光氣息。女人都清楚明白,當英俊男人獨自沉默時,她們自然替他心疼。
他將咖啡館全權交給一個年輕人打理。年輕人叫德夫,不僅認真負責,且誠實可靠。蓄著鬍子、肥壯的他總給人篤厚的印象。在咖啡館老闆的太太歿世前,德夫已替咖啡館老闆工作。當時他只是大學生,主修冷門的俄文系。
「我知道來咖啡館打工跟俄文沒有關係,但我對語言很有興趣,」男大學生來面試時,他太太說,笑得彷彿不孕好幾年終至懷孕一樣,「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說幾句俄文給我聽聽?」男大學生不勝羞赧摸著頭表示,他的俄文十足彆腳,只會說「你好」、「請」、「謝謝」和「對不起」;其他的,他說,老師一旦教完,即打包成禮物,一概還給老師了。
「那你有喜歡的俄國文學家嗎?」他太太又問,「你知道,我十分欣賞杜斯妥也夫斯基,尤其喜歡《卡拉馬助夫兄弟們》,你喜歡嗎?」
「坦白說,」他有點頓舌地說,「我對俄國文化茫無頭緒,甚至連俄國總統都不認得。」咖啡館老闆夫婦聞言,忍俊不禁,認為他絲毫不虛偽、真實得可愛︵他們就是因痛恨虛偽,從而雙雙自職場早退,經營咖啡館︶,於是聘用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