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 AEROSTATION
早上六點，巴黎往馬賽（Versailles）的大路馬車壅塞。時為一七八三年九月清晨，城堡大院卻有火光熊熊。黑煙冉冉朝一具飛行器推送，飛行器不住鼓動，躍躍欲升，金色的渦卷紋占滿泰半為天藍的底色。這一具飛行器於今名為「熱氣球」，斯時正緩緩膨脹，從癱軟中甦醒。

法王路易十六（Louis XVI，1754~1793）和王后瑪麗．安東妮（Marie Antoinette，1755~1793）就站在熱氣球旁，御駕親臨盛典。街邊簇擁大批人群，抬頭仰望天空。附近的屋頂也有不少人爬了上去。城堡的每一扇窗，一樣有圍觀的人群探頭出來。侍從將三名乘客送進大氣球下面的吊籃─一隻鴨子，一頭綿羊，一隻公雞；史上第一批熱氣球駕駛是也。熱氣球終於升空，飄飄忽忽飛了八分鐘，墜入樹林。搶救小組立即躍上馬背，疾速馳援。三名飛天行旅摔得七葷八素，卻毫髮無傷；呈獻到法王御駕跟前，法王龍心大悅，立即下旨，將三隻家禽、家畜宰來當晚上的盤中飧。

發明該氣球者，是一對膽識過人的法國兄弟發明家，約瑟夫─米榭．孟格菲（Joseph-Michel Montgolfier，1740~1810）、雅各─艾蒂安．孟格菲（Jacques-Étienne Montgolfier，1745~1799）。依約瑟夫自述，該發明的靈感，起自太太襯裙搭在火爐附近烘乾時，不住鼓動翻拍。此次升空處女航過後一個月，人類首度搭乘新發明，航向「天際大海」（aerian ocean）。由年方二十六歲、膽大包天的彼拉特．德．侯齊爾（Pilâtre de Rozier，1754~1785），搭乘孟格菲的氣球升空，最高達八十英尺，但有繩子在地上拴住氣球。

只不過，這時尚未有人真的掙開束縛，翱翔天際。法王下過命令，唯有定罪入監之人，方才得以了無拘束，自由升空，以之交換特赦。不過，德．侯齊爾靠他在宮中的人脈使力，還是說服法王路易十六：熱氣球飛行安全無虞。因此，德．侯齊爾終於和貴族同好阿蘭德伯爵（Marquis d’Arlandes，1742~1809），當著法王路易十六的面，於布隆森林（Bois de Boulogne）公園，爬進他們搭乘的飛行器。

熱氣球終於升空，眾人無不屏息，鴉雀無聲。伯爵寫道：「嚇我一跳，沒想到觀眾看我們升空會那麼安靜，一個個動也不敢動。」伯爵顯然不是當駕駛的料兒。「我還在看得目不轉睛，沒回過神來，就聽到侯齊爾先生朝我大喊─『你怎麼沒動！氣球一噚也沒升上去啊！』」兩人這才趕緊抓起耙子，把乾草送進火舌，燃起熱氣，注入氣球，氣球便又再往上飄升。卻只限一時片刻。因為，伯爵又停下來俯瞰腳底壯麗的塞納河（Seine）風光。「你再這樣子看河景，沒多久就要栽進河裡去了！」侯齊爾又再大喊，「火要大一點！好兄弟，火要大一點！」氣球又朝下方巴黎街區的屋頂沈落，差一點撞上聖許畢斯（Saint-Sulpice）教堂的鐘塔。

班傑明．富蘭克林（Benjamin Frankllin，1706~1790）有一個朋友，疑心病重一點，覺得這樣的熱氣球無啥路用。但是，富蘭克林當天也在布隆森林親眼見證熱氣球升空，嗆聲反擊：「你說剛出生的小嬰兒又有什麼路用？」說實在的，熱氣球哪談得上什麼駕馭不駕馭的？很可愛就是了。搭熱氣球的熱潮，馬上如野火燎原，四處蔓燒。「目前啊，我們腦子裡啥也沒有，只想飛上青天。」有時人寫道：「熱氣球占去了大家的心思。」

十一天過後，又有多達四十萬的人潮群集，爭相親睹法國物理學家雅各．夏爾（Jacques Charles，1746~1823）偕同助手諾埃爾．侯貝（Noël Robert），從杜樂麗宮（Tuileries）的廣場升空。兩人當時站在藤條編的船形吊籃裡，掛在高速的氫氣動力熱氣球下方，飄過鄉間野地，還手執旗幟朝下方驚愕的人群大喊大叫。夏爾寫過：「我們喊，『國王萬歲！』下方的人群也有回應，『好兄弟啊， 你們不會怕嗎？不會頭暈嗎？真奇妙！老天保佑你們！再會了，兄弟啊！』」兩名駕駛兩小時後降落，飄了二十七哩，沿路不忘朝一棟教堂圓頂扔下一條毯子─好玩嘛。

夏爾覺得有幸飛向青天，直如無上的樂事。「我們真是天之驕子！」夏爾跟侯貝說：「我才不管地面怎樣；現在啊，天際，才是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