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的成績單

時間好像搭在彎弓上的箭，一放手，就咻的飛走了。秀麗的市一中生活，很快就過了三個月。

在學校裡，不論靜態或動態課程，秀麗都如魚得水。每節課她都非常專注的學習，下課後及體育時間，和同學的相處，也因為時日的累增，使得彼此的了解逐漸深刻，而能更和諧融洽。又因為家中居家環境的大整理，加上她的成績優異，現在不但沒有人再對她做出掩鼻、嫌惡的舉動，反而在下課時間爭相接近她，其中不乏拿各科問題來問她的同學。

能夠考進臺中市立一中的，大多是來自大臺中地區各小學的菁英份子，秀麗自然不敢小覷同學的實力；每當同學請教她問題時，她都本著大家一起切磋的心態，展現十分樂意的心情，和同學一起研究、探討。

「李秀麗，你什麼都告訴張麗慧，你不擔心她考試成績贏過你嗎？」下課後，周之敏拉著秀麗咬耳朵。

「……」秀麗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說：「所以我不能鬆懈啊！」

「你已經夠認真的了。」

「沒有啦！」被周之敏稱讚，秀麗有點不好意思。

「你真的不擔心成績被趕過？」

「大家各憑本事，公平競爭，一分耕耘一分收穫，不是嗎？」

「說得也是啦！」周之敏想起她代工（註一）鉤背心的收入正在直線上升，不也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

秀麗回過頭看看周之敏，來自水湳眷村（註二）的她，說得一口標準國語，個性活潑開朗，雖然經常會信手拈來，說個無傷大雅的笑話，或撒個小謊捉弄同學，並無損於她和同學之間的交流。

只是秀麗對於周之敏的優哉游哉，對於成績一副無關緊要的態度，實在無法理解，難道她的爸媽不會要求她在功課上盡心盡力？而之敏自己呢？對於學習成績如何看待？難道另有其他打算？

會不會是反攻大陸（註三）成功，她就要回到老家去？那自己就不能和好朋友再長相左右了，怎麼辦？秀麗從忖度周之敏到憂心好友遠離，不過是須臾之間，可她已經愁眉深鎖了。

「李秀麗，你怎麼了？」

「我？沒啊。」

「沒有？那你皺什麼眉？」

「皺眉？有嗎？」

「兩個眉頭中間都成了我們穿的褶裙了，還說沒有？」周之敏說著，伸手去推平秀麗的眉間。「你是在煩惱什麼？」

煩惱什麼？能說嗎？秀麗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反攻大陸的口號喊了那麼多年，很多從大陸撤來臺灣的人，隨時等著回家，周之敏的爸爸是軍人，她一定更是這樣的心情。

「哎喲，李秀麗，你真婆婆媽媽呢，有什事就說嘛！」

「哎呀，就沒事嘛！」秀麗選擇什麼都不說。

自從秀麗把周之敏的行為舉止與反攻大陸聯想在一起之後，因為擔心不久的將來她就得和好友分開，因此目光更常流連在周之敏身上；卻因為這樣，而發現了周之敏更怪異的舉動。

周之敏有事沒事總會翻著一本不到一個巴掌大的記事本，本來秀麗以為就像多數同學一樣，只是把英文單字抄在小本子上，方便每天上下學時背誦。可是再仔細觀察，秀麗發現周之敏的是文具店裡賣的記事本，不像其他人都是利用家裡的月曆或日曆──將日曆或月曆裁成適合使用的大小，釘成一本，有效運用背面空白的部分，是個省錢的好方法。

秀麗想到這裡，自己也覺得好笑，說不定周之敏的爸爸軍階很高，家裡寬裕得很，買那一本一、兩塊的小記事本根本是九牛一毛。

「李秀麗，你笑什麼？」周之敏轉頭，正巧看見秀麗的表情。

「呃……沒啦！」秀麗不無心虛的說。

「沒事亂笑，發神經喔？」

「我是在想，有錢人家才不會像我們這樣得廢物利用……」情急之下，秀麗拿起自己釘的那本日曆計算紙，上下抖了幾下。

「對啊，像張麗慧那種千金小姐多好。」

「嗯。」秀麗心想，你家也不錯啊！

「所以你羨慕得苦笑啊？」

秀麗微笑不語，結果周之敏給了她「無聊」兩字作為評語。她實在不敢開口，跟周之敏說自己心裡真正的想法。

當心裡有了一些想像後，秀麗怎麼看周之敏，就怎麼像隨時會跟著她那當軍人的爸爸，在蔣總統（註四）一聲令下，反攻大陸去了。腦中的想像畫面層出不窮，一幕演過一幕，越是這樣，秀麗越是感覺周之敏每次翻看那本記事本，都小心翼翼到近乎鬼鬼祟祟的地步。

到底那本記事本藏了什麼祕密？秀麗不斷在擴大想像。

周之敏的小記事本，該不會是她爸爸交給她保管，關於他們周家在大陸老家的什麼家族祕密吧？

偏偏就在這時秀麗抬起頭來，教室牆柱上貼著的那張「保密防諜人人有責」的標語突然跳進眼睛。

保密防諜？保什麼密？防什麼諜？自己不是周之敏的好朋友嗎？那周之敏為什麼不把記事本的事告訴她？是對她保密、防著她嗎？秀麗感到大惑不解。

再環視教室，牆面上那些標語：「小心匪諜就在你身邊」、「消滅萬惡共匪，解救大陸同胞」、「還我河山，救我同胞」（註五）接二連三撞上眼球，秀麗頭更大了，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