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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緒論:隱心不隱跡
本書是南宋一位禪僧的生活史,探討的是南宋傑出文學僧淮海元肇(1189-1265)的寺院生活(monastic life)與世俗生活(secular life),記錄他出世與入世生活的詳情;也就是從入世與出世的兩種角度觀察他的生平、經歷和事跡。這種同時關注禪僧寺院與世俗生活,或者出世與入世生活之做法,似乎顯得矛盾、弔詭,其實相當在理,因為僧徒必須出世修行,入世行化;不管從政治、社會、宗教、家庭、人際關係等種種層面來觀察,他們既要寄身山林,又須驅馳朝市;既欲出家求道,又期涉世救贖,欲斬斷世緣俗情,是戛戛其難的。更有甚者,他們不獨要言性理,而且要談世道人情,超離寺院裏嚴肅而千篇一律的生活共相,而創造一己在寺院外春花秋月、詩情畫意的個性。北宋名僧覺範惠洪(1071-1128)曾以「寓世當循緣而行,奚必山林終勝朝市」之說,勸請大慧宗杲(1089-1163)住開封天寧寺。惠洪是位「遍游朝市卻山林」的禪僧,視「山林朝市皆相似」,而主張「循緣而行」是很自然之事。他勸宗杲來主天寧,雖然在意義上還是住在「山林」,但此「山林」畢竟是在府城,欲「忘機林鳥下」而不與奔逐市朝間的仕宦公卿、紅塵俗客、商賈信士周旋,又談何容易?惠洪與宗杲所交往之人物,三教九流,包含社會各種階層之僧俗,應該就是唐僧皎然(720-805)所謂「隱心不隱跡,卻欲住人寰」的一種表現吧。
淮海元肇不過是南宋許多寄跡方外,游心朝市的僧人之一,但以他為中心,來顯現他的禪僧生活史,可以與筆者介紹過的其他文學僧的生平與事跡合觀,來對南宋禪文化的發展與變遷獲得一個較全面的印象與了解。本書即是要以淮海元肇的禪僧生涯為例,考釋他在寺院內外與僧俗之間的交游、酬酢和各種不同層面的互動。這些互動中,他與官僚、士人之互動是本書的重心之一。因為這種互動亦關係文士生活,足以顯現文士之耽於法喜、與方外交者,實遠多於吾人之想像。唐以前,名稱於蓮社者多人,固不待言;唐宋二朝,爵列三品,位居公卿,而身游方外者更不在少數。而高才俊逸,沈伏下僚,棄官閒居,遊戲叢林者則寖寖多矣。以下稍做一簡單之回顧。
自唐以來,「觝排異端,攘斥佛老」如韓愈之儒士固不乏其人,嘲侮或貶抑僧緇黃為「六民」中之不事生產者如范仲淹之文士亦所在多有,但僧徒之德行高潔、佛理精深,或善於詩文翰墨者,也往往受到文士儒者之敬重,而與之交往,甚至建立深厚之友誼。就唐代文士之尊禮僧徒而言,可以韓愈(768-824)之於潮州大顛(732-824),裴休(781-846)之於黃檗希運(?-850),顏真卿(709-785)之於皎然,劉禹錫(772-842)之於廣宣,韋丹之於靈澈(?-816)為例。韓愈於潮州遇大顛,喜其「能外形骸,以理自勝,不為事物侵亂」,與之來往十餘日。及去袁州,留衣而別,表現了他通達人情,禮敬僧徒之一面。裴休有〈贈黃檗山僧希運詩〉曰:「自從大士傳心印,額上圓珠七尺身。挂錫十年棲蜀水,浮盃今日渡漳濱。一千龍象隨高步,萬里香華結勝因。擬欲事師為弟子,不知將法付何人?」詩作於江西洪州,詩中表示他追隨黃檗希運為其弟子之願望。後於鍾陵(亦在洪州)及宛陵(安徽宣州)為官,延希運住龍興寺及開元寺,朝夕相隨問道,先後完成《黃檗山斷際禪師傳心法要》及《黃檗斷際禪師宛陵錄》,留下了黃檗禪學重要之典籍。顏真卿在湖州時,於皎然駐錫之妙喜寺三葵亭召集文士修《韻海》,皎然亦參與其役。顏真卿常偕皎然出遊,屢有唱和,其交情可以想見。劉禹錫在會昌間與詩名正盛的廣宣上人最善。廣宣奔走於公卿之門,韓愈厭其人,作〈廣宣上人頻見過〉一詩諷之。而劉禹錫則深慕之,於答廣宣〈在蜀與韋令公唱和詩〉大贊其詩云:「碧雲佳句久傳芳,曾向都城住草堂。振錫常過長者宅,批文猶帶令公香。一時風景添詩思,八部人天入道場。若許相期同結舍,吾家本自近柴桑。」竟有欲與廣宣為鄰之意。顏真卿的外孫韋丹與東林僧靈澈為忘形之契,他嘗為思歸絕句寄靈澈云:「王事紛紛無暇日,浮生冉冉只如雲。已為平子歸休計,五老嵓前必共聞。」詩中表達他有學東漢學者張衡(78-139)歸隱田園、結卯廬山之計,可以預見他在五老峰之巖前與靈澈相見之期。靈澈雖視之為「以棄官歸隱為高,而謂軒冕榮貴為外物」,卻不能踐其言之例,僅能揶揄其語,於答詩中埋怨他未踐其言而說:「年老身閑無外事,麻衣草坐亦容身。相逢盡道休官去,林下何曾見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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