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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訪筆記:倉央嘉措的迴聲
引子
從2001年開始,我迷上了六世達賴倉央嘉措的詩歌。于道泉的新詩譯本、曾緘和劉希武的文言譯本,都各有韻味,雖然這是一個被漢語化的倉央嘉措,但詩歌本質的永恆情感,是超越漢藏之隔的,我這樣安慰自己,並接受了這個被再造出來的情僧、背教詩人。
這十年以來,倉央嘉措之名愈隆,許多假他名義創作的濫俗情歌藉著電影電視暢銷書以訛傳訛,成了小資青年新的帶點酥油味的心靈雞湯。另一方面又有極端反撥者,重譯倉央嘉措,力求把他納回純正宗教道歌之檻,不料又重演道學家曲解詩經之謬。
左肩布達拉右肩是雪,
哪個更重哪個更無邪?
倉央嘉措不是倉央嘉措,
被多情和無情的人一再洗劫。
六月的一個黃昏,我從廣州方所書店朗誦詩歌後回港的車上寫下這些詩句,因為路上正好看了龍冬新譯的《倉央嘉措道歌》,困惑於他又一新面孔。若然倉央嘉措已經不是倉央嘉措,那麼他今天的面目該是如何?我尤其想知道最初源自門巴族、藏族文化滋養中的那個倉央嘉措,今天的藏人如何理解和傳承他,而不是這個被漢人壟斷了闡釋權的倉央嘉措。
當我得知在西藏的工布、門隅邊境,依然有年長的珞巴、門巴歌者能唱古代兩族歌謠(這些歌謠也是倉央嘉措詩歌的源頭之一),我便決定前往尋訪,並且以倉央嘉措行跡所過的地方為點,尋找藏人內心的那一個倉央嘉措。被我邀來同行的,是多年老友、實驗民謠音樂家宋雨喆,他熟悉西藏民間音樂,該是我的好嚮導。
非常感謝這個計畫得到廣州方所文化發展有限公司的資助進行採訪和進行發布會,從方所而來的念想,最後回到方所去,也是因緣。
一 迷失菩提
吉日巷深處有雪,木如寺大院
的孩子們不知道。
不知道就不知道,我的傷足
裹不上水做的僧靴。
那個人在雲中打茶,撫獒,
我記得那面容清澈勝光,
我記得須彌翻滾時,
你收拾壇城不遺漏一點微塵。
幾經輾轉從香港來到了拉薩。這次入住木如寺對面吉日巷深處的扎西曲塔酒店,是一家溫暖的老式藏店。旁邊就是帕廓街,相對於一年前西藏「和平解放六十周年」我來拉薩那次,帕廓街的警力稍微放鬆了一點,只是入口要過安檢和查身分證,少了監視八方的崗亭,多了背滅火器的士兵與消防員。最高興是見到大昭寺那個所謂豔遇牆被警察接管,並且禁止未經允許拍攝朝拜者了。重訪木如寺印經院,小髒貓依舊,去年那三個假裝當壚賣酒的小姑娘不在──「若當壚的女子不死,酒是喝不盡的。我少年寄身之所,的確可以在這裡。」又想起了倉央嘉措。
住在吉日巷深處,十點時突然靜寂,只聽見木窗吱嘎開關。於是寫了上面那首短詩,作為計畫寫作的組詩《迷失菩提謠》的第一首。當年僧俗皆說倉央嘉措迷失菩提,我就喜歡他這樣,並嘗試與那個迷失菩提、卻褒有詩心的他唱和。
燕遊夜歸的人不要在凌晨打門了,
那個金剛力掌門的已經死了。
杜鵑化身的人不要再吹口哨了,
變戲法的姑娘早已嫁人。
咚咚咚咚的是誰焦急的腳步啊?
是誰把米拉日巴的泉水一口喝盡?
是誰說她的辮稍沾酒沉重?
那沾了酒的喇嘛此刻裸肩香濃。
第一個採訪的是丹多,他是仁波切、拉薩佛學院的青年教師、業餘歌手,不穿僧袍的時候就是一個倜儻時尚青年。我和宋雨喆深夜趕去郊外一個年輕唐卡大師工作室裡,採訪了丹多關於倉央嘉措和米拉日巴道歌的問題。
丹多:道歌的一些新的創作也離不開我小時候念經的一些經歷,在寺院裡跟著師兄們一起誦經的時候就有一些小小的曲調,創作時把調子上下調大了。也有受瓊英卓瑪《覺》這張專輯和國內外一些高僧大德的專輯的影響。也有民間風格的學習,傳統道歌的曲子也和民間緊緊聯繫的。
《覺》也是很好聽的,它有強烈的節奏。我小時候聽到這就站著聽一小時不肯走,完全被迷住了。小時候我和別的西藏小孩更喜歡的是阿古敦巴那種類似新疆的阿凡提故事,我對於倉央嘉措的認識和瞭解是隨著年齡增長,漸漸對他的故事和詩歌感興趣,對古魯有了初步認識。
實際上米拉日巴大師的道歌,根據研究成果和史書記載,道歌就是藏文的古魯,就是歌曲之意,米拉日巴大師在世的時候,不過是把民間唱歌的方式運用在了傳播佛法的領域上,此後古魯才在民間的認識上變成了專指宗教方面的歌曲了。對古魯的理解有很多不同,有的人看到的只是倉央嘉措的古魯,那他對古魯的概念就是情歌;我向一些朋友介紹自己是米拉日巴大師道歌的傳承人,他們對米拉日巴不太熟,就把這誤會為情歌,讓我給他們唱個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