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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划著船退場,被烏鴉追趕
有個女孩名叫九月,她有個祕密,在學校過得很辛苦。她剛滿十三歲,差點就被一艘小船撞上,因而終於找到去精靈國度的路。
從前從前,有個女孩叫九月,她有一個祕密。話說祕密這種東西微妙得很。祕密會讓你滿心甜蜜,讓你感覺像隻貓兒抓到肥滋滋的麻雀,而且吃牠的時候沒被抓被咬。但祕密也會卡在你身體體,慢調斯理地把你的骨頭煮滾,熬出苦澀的湯。於是你便受制於祕密,而不是祕密受制於你。幸好祕密還在九月掌握中,她像帶著一雙昂貴的手套一樣守著她的祕密,冷的時候拿出來戴上,回憶曾有的溫暖。
九月的祕密是:她去過精靈國度。
這種事不是史無前例;其他小孩也遇過。有很多書都寫過小孩去精靈國度的事,自古以來,小男孩、小女孩就讀著這些故事,做木劍、用紙折半人馬,等著輪到自己。至於九月嘛,她在上個春天等到了。她對抗了邪惡的女王,讓一個國家免於女王的殘酷統治。她交了些朋友,那些朋友不只勇敢、聰明又有趣,而且是雙足翼龍、水精和會說話的燈籠。
唯一的問題是,那些書裡寫的盡是些神氣活現的傢伙,卻很少寫到回家以後該怎麼循規蹈矩。九月原本是那種一心希望精靈云云都真有其事的女孩,現在搖身一變,成為確實知道精靈云云都真有其事的女孩。那樣的改變不大像理個頭,倒像換了顆頭。
而這樣的改變對她的校園生活沒什麼幫助。
從前九月不過是安靜的怪孩子,會在數學課望著窗外,公民課時把色彩繽紛的大書藏在桌子下看;現在,其他孩子覺得她有種狂野陌生的感覺。同年級的女孩說不出她們為何那麼討厭九月。如果叫她們坐下來,問她們為什麼,她們頂多只說得出「她就是和我們不一樣」這種話。
所以她們不邀她參加慶生會;她們不問她暑假怎麼過。她們倒是會偷她的書,向老師捏造她的壞話。她們會理直氣壯地說:「考代數的時候九月作弊。」「九月在體育課偷看噁心的舊書。九月和男孩子一起去化學大樓後面。」她們在她背後竊笑,笑聲在她們擠成一團的蕾絲裙和繫著緞帶的鬈髮周圍,立起了刺人的藩籬。竊竊私語的聲音表明了她們站在藩籬之內,而九月永遠都被擋在外面。
九月不顧挫折,依然守著她的祕密。每當她覺得害怕、寂寞、心寒的時候,她會喚起她的祕密,像吹著餘燼一樣朝它呼氣,直到祕密又亮起來填滿她的心──她的圖書館翼龍A到L朝星期六的藍色臉頰噴氣,直到他笑出聲;綠風在麥子之間跺著他的寶石綠雪鞋。他們都在等她回去,她當然會回去──很快,馬上、隨時就會回去了。她感覺自己很像瑪格麗特阿姨;旅行回來之後,瑪格麗特阿姨似乎變得不大一樣。她滔滔不絕地講著巴黎、絲質長褲、紅色手風琴和牛頭犬的事,大家都不大懂她在說什麼。但他們會禮貌地傾聽,最後她的聲音漸弱,她會望向窗外,彷彿看到的不是一畝畝麥子和玉米,而是塞納河流淌而過。九月覺得她現在了解阿姨了,她決定下次阿姨來的時候,要對阿姨體貼一點。
每天晚上,九月都繼續撐下去。她照樣洗以前那些粉紅與黃色相間的茶杯,照顧她一直照顧的那隻焦慮小狗(小狗愈來愈焦慮了),聽高高的胡桃木收音機播放關於戰爭、關於爸爸的新聞快報。收音機在他們的客廳裡顯得高大嚇人,看在她眼裡好像一扇恐怖的門,隨時會打開,把壞消息放進屋裡。每當太陽在黃色的長形平原西落,她都隨時注意地平線有沒有出現一點綠,有沒有斑點毛皮在草叢中閃過,有沒有那種笑聲、那種呼嚕聲。但秋日像一疊金黃的紙牌一樣一天天過去了,誰也沒有來。
媽媽星期天不用去飛機工廠,所以九月愛上了星期天。她們會一起舒舒服服地坐在火邊閱讀,看狗兒叼著她們的鞋帶;有時媽媽會滑到亞伯特先生慘兮兮的老舊福特A型車下面,乒乓敲打,直到九月轉動鑰匙,聽車子再次隆隆活過來。不久之前,媽媽才念精靈、士兵或拓荒者的故事給她聽,但現在她們會一起讀書,各看各的小說或報紙,九月還記得戰爭開始前媽媽和爸爸差不多就像這樣。星期天是最棒的日子,星期天的陽光似乎永遠不會消失,而媽媽燦爛率真的笑容讓九月容光煥發。星期天裡,九月就不難過了。星期天裡,她不想念她永遠無法對大人解釋的那個地方;就算簡單的晚餐只有寒酸的一小份罐頭牛肉,她也不會希望吃的是糖果、烤心臟和盛滿雨水酒的紫瓜這種異想天開的盛宴。
星期天裡,她幾乎不會想到精靈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