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連載
頁數 1/3
結婚前一晚,我尖叫著從睡夢中醒來,父母走進房間抱住我,輕輕拍了拍我的頭,替我撫平頭髮,我卻仍舊無法停止尖叫。即使閉上了嘴,我還是繼續──繼續發出夜行動物般尖銳刺耳的高音。
我的父母急得發狂;我們住在保守的波士頓郊區,鄰居一個接一個被我們吵醒了。我看著一間間的屋子亮起燈光,藍的光,黃的光,像耶誕節一樣閃爍,懷疑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我平常不是這樣的。我當時還沒十九歲,剛從衛斯理女子學院畢業,每一科成績都是優等,在一九七六年那依然算是不小的成就。我即將在一間白牆斜頂的典型新英格蘭教堂嫁給夢中情人,將在娘家後院舉辦鋪張的婚宴,有戴白手套的侍者,有頂級的魚子醬。度蜜月回來,還有一份工作等著我。我說不出未來可能有什麼不順。
直到今日,我還是不明白,我怎麼會出現那樣的反應。尖叫莫名而來,同樣莫名而逝。隔天上午,我嫁給了奧立佛.瓊斯,頂頂大名的奧立佛.瓊斯,然後差這麼一點就可能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本地只有我一位語言治療師,因此我經常往返聖地牙哥各所郊區小學。現在已經不至於會忙不過來,蕾貝嘉長大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加上奧立佛幾乎都不在家,家裡要照應的事也變少。我喜歡工作,但跟奧立佛喜歡他的工作是截然不同的。對奧立佛來說,就算窩在阿根廷海岸邊的帆布帳篷裡,只要能觀察他的鯨魚在溫暖水域裡唱歌,他也能感到心滿意足。
我的工作是協助孩童找到自己的聲音。有的孩子在校不開口,有的講話大舌頭,也有學童因為顎裂而遭遇語言學習障礙。一開始他們到我小小的臨時教室,一次來一個,穿著帆布鞋的腳在地上磨來磨去,害羞地偷瞥那臺讓他們害怕的錄音設備,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我有時也跟著保持沉默,等到學生自己打破冷場問我該做什麼。有的學童這時會摀住嘴,我甚至碰過一個小女孩就這麼哭了起來,他們無法忍受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人曾經告訴他們,他們講話很難聽。我的任務是讓他們知道有人樂意聆聽他們說話,也願意接受他們的表達方式。
我告訴這些孩子,我七歲時,只要發「S」這個音,一定像在吹口哨,因此在學校被人嘲笑,沒有什麼朋友,也不怎麼願意說話。有一天老師告訴全班,我們要演一齣戲,每個同學都得參與。我非常緊張要在每個人面前大聲說話,所以就裝病,趁母親離開房間時,把溫度計舉到燈泡旁,騙她我發燒了。我獲准在家待了三天,三天後老師打電話來,母親才明白我在搞什麼鬼。回學校後,老師把我叫到一旁,她說戲裡每個角色都有人演了,但是她替我保留了一個特別的角色,一個不用上臺的角色。我擔任音效監督,就像拍電影一樣。每天放學後,我跟著老師練習,練了三週,最後發現自己因為口齒不清,反而可以扮演消防車、小鳥、老鼠、蜜蜂等等好多好多的角色。演出那一晚,我分到一件黑袍與一隻麥克風,其他同學只能演一個角色,我卻扮演好幾種動物與機器。父親非常以我為榮,就我記憶所及,那是他唯一一次說他以我為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