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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這一天終會到來,太陽照在自由人身上,他們沒有主人,只有屬於自己的理性。
──孔多塞侯爵
1
那是位年輕人,年輕,但不算非常年輕,他坐在凡爾賽宮某個翼樓的接待室,他等著,他已經等了很長一段時間。
屋裡沒有升火,才不過是十月的第三週,但天氣已經冷得像聖燭節的氣候。
年輕人的腿和背僵硬了──因為這個環境,還有那三天路程的寒冷。他先和安德烈表哥從貝萊姆到達諾金特,然後改搭長程馬車,車上擠滿了面無表情的人,他們裹著冬衣,膝上擺著他們的籃子,腳邊則放了小行李包,有些人帶著狗,有個老男人還把小雞放在他的外套裡。他們總共花了三十個小時才到達巴黎的輔助大街。他們攀下馬車,踩上佈滿鵝卵石與馬糞的街上。他們移步到調度員辦公室附近的速度很慢,好像他們的腳已經不知道怎麼走路似的。
然後是這個早晨,從他在街上(哪條街呢?)找到的小旅店出發,一早雇了小馬來到凡爾賽,而這,這或許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但也可能什麼都不是。
屋裡並非只有他一個人。有個年約四十歲的男人坐在對面一張狹窄的扶手椅,身上的男用大衣鈕扣一直扣到下巴,他閉著眼睛,雙手橫跨在大腿前。他手上戴了只看起來很像古董的大戒指。他偶爾發出喘息聲。除此之外,房間裡十分安靜。
在這位入眠者身後以及他的兩側,從鑲花地板到天花板上佈滿蛛網的線板全都是鏡子。住在這裡的人一天不看個自己上百次都難,每個走道都是虛幻和懷疑的源頭。他面前的鏡子因為蒙塵而有些不清楚(有無聊的人用手指畫了個男人的陰莖,旁邊還畫了朵花,大概是玫瑰吧),散發出一種綠色的光澤,好像整個屋子下沉、陷溺了。而做為這個殘骸的一部分,他一身棕色系打扮,在斑駁的鏡子中,面容看起來難以辨識又毫無特色。
一張慘白的橢圓臉安在折疊的身軀上,那身子穿著棕色的衣裳,衣裳是父親送的禮物,是貢孔裁製的衣服。人們都說,貢孔是貝萊姆最好的裁縫師,不過事實上,他是唯一的裁縫師,貝萊姆這個地方啊,好衣物會跟著黃銅的暖床器、犁和耙以及馬鞍等珍貴物品一起傳承下去。這衣服的肩線有點緊,下擺有點寬鬆,袖口有點笨重,但做工絕對實在,也完美地跟上當時的流行。
他按壓著大腿,壓了壓膝蓋附近的骨頭,然後往下拿掉左腳襪子裡卡在腳踝邊的東西。他儘量保持衣物的乾淨,不過因為在天黑時出發,又經過許多他不認得的街道,那種時候又不會有街燈,誰知道他會踩到什麼東西?他用姆指邊刮了幾下,泥巴?但願是泥巴。他並沒有把手指拿起來聞一聞,好確認是不是泥巴。
一隻小狗走進來,爪子刮過地板。牠用那雙被遮擋了的大眼睛隨意看了他一眼,然後往花瓶走去。高大的雙耳細頸瓶不知是那裡的一件擺飾,或只是被遺留在那裡,年輕人因為房間某面鏡子的映照,看見了它的影像。狗聞了一聞,然後抬起腿。這時有個聲音──老婦人的聲音──從走廊那邊咕咕地叫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