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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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七年
伊朗伊斯蘭共和國,德黑蘭


萊拉對奧米德的印象是這樣的:睜大了眼睛、手腳緊繃、死命地吸著手指。他坐在飯桌前,屋內一片狼藉。每扇門都被撞開,櫥櫃倒在地上,裡面的東西全被翻了出來。四處散落著書本、報紙和衣服,還有信封、髮夾、筆和鞋子。帕里薩的幾件衣服上還有沾滿骯髒鞋印。

父母被捕的時候,奧米德就在那裡。當時他們正在吃午飯。碧藍的天空沒有半片雲彩,單調無奇。空氣中嗅得出酷暑即將降臨;季節似乎就要更替。奧米德的父親拿著擣杵,手指扣著一只鋼碗,把碗裡的肉末、鷹嘴豆和馬鈴薯擣成泥狀,下頷微微冒汗。

奧米德把手指伸進一碗酸乳酪裡,裡頭拌了壓碎的玫瑰花瓣。帕里薩對他皺眉。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要用湯匙?」

錯都錯了,這下奧米德不知道該拿他的手指怎麼辦,只好繼續擱在碗裡,酸乳酪感覺冰涼滑嫩。他看著母親。看著她美麗的眼睛,和瀑布般披在肩頭的性感秀髮。

那件美麗的紫色襯衫,襯得她的臉頰白裡透紅,也遮住了日益隆起的腹部。他看著像是從她的眼裡潑灑出來、將一切淹沒的愛。

「沒關係了,」帕里薩說:「你的手指已經擱在碗裡了。但下次要用湯匙喔。」

奧米德把手指伸進嘴裡,品嚐酸乳酪和玫瑰的味道。

這時房東太太出現在門口,左右跟著兩名官員。她的臉色慘白,嚇得瞪大眼睛,話也說得急促,還不由自主地不斷拉扯罩袍,不住懇求,在恐懼下顯得語無倫次。

衛兵進來,直接把他爸媽帶走,留下奧米德面對一桌的飯菜。帕里薩匆匆撫摸他的臉,她的手指冷得像冰塊一樣。他父親親吻他的額頭,叫他不要害怕,他們很快就會回來。但他的聲音如此微弱,奧米德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無聲地落下,從此消失無蹤。

衛兵到處翻找文件、書信、傳單、詩作、禁書,離開時滿載而歸。有許多生活的紀錄必須帶走。那些紙張將決定誰死誰留。他的父母,帶著他們的愛、奮鬥和輕薄如紙的生命。

就這麼走了。

奧米德坐在飯桌前。四周亂成一片。他哭不出來。他坐在那兒搖來晃去,口水順著手指滴下。衛兵把他爸媽上了手銬、戴上蒙眼布、拉出去,房東太太追過去。

他們沒費多少力氣,因為他爸媽沒有反抗。他們沒有揮動手臂,也沒有喊叫。

四下寂靜,像是週日早上的清真寺。彷彿他們早就在等待這一刻。他的爸媽,等著衛兵來把他們的家、他們的生活,以及留在家裡和尚未降生的孩子,弄得一塌糊塗。把他們家搞得天翻地覆,什麼都朝他們臉上丟。

直到後來,房東太太的嗓子啞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才跑去打電話給阿格哈楊 和濟娜特嬤嬤。奧米德坐在飯桌前。孤伶伶的。面對糊掉的燉菜和帶有玫瑰香的酸乳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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